“這不說明什麼。”尹初石攔斷康迅的話,他不想和康迅達成什麼共識。他看見康迅毛茸茸的手臂,彷彿還有待進化一樣,心裡正不舒服呢。他又一次後悔自己來了,也對面前這個異族人是王一男友的事實感到氣憤。但他控制自己,他知道是他自己找上門來的。
“好吧,”康迅的口氣妥協下來。“在這兒我每月能得到差不多2000塊人民幣。”
尹初石看著康迅,一句話也沒說出來。他的確沒想到康迅掙得這麼少。
“當然,住房免費,所以還行。”康迅有些難為情地解釋了一下。他知道這收入和中國中等偏上階層的收入差不多。他甚至也能肯定尹初石的收入比他要高些。男人的自信往往來自頗豐的收入。他多少有些難過,但不是為自己。他不覺得自己掙錢少有什麼不好,夠花,而且工作也不十分緊張,這讓他很滿意。但他知道中國人大都以為外國人掙錢很多。因此他的些許難過似乎很空泛,好像是他的工資讓中國人民失望了。
“是他們學校付你工資?”尹初石問。
“對,是中方付我工資。”康迅回答。
尹初石看看康迅沒說什麼。他掏出煙朝康迅跟前送去,康迅擺擺手,他說他不吸菸。
康迅為尹初石拿來一個小碟子,全作菸灰盒了。尹初石又看康迅一眼,好像不相信他這麼“貧困”。
“我應該說,我也沒什麼存款。不過,我能讓王一過得很舒服。我至少還有力氣。而且我愛她,我能為她做一切。”
“你為什麼說到力氣?”尹初石說完吸一口煙久久沒吐出來。
“我回國,如果王一想在城市生活,我也許找不到在大學當老師的工作。”康迅看著尹初石,彷彿在等待他吐出那口煙。他的表情十分坦率,好像尹初石已經是多年的舊友。這讓尹初石心動一下,他吐出那口煙,連忙又吸幾口。
“當然,我會漢語,我可以在一些貿易公司找活兒幹,而且也能掙不少錢。可是我不喜歡公司,我覺得所有的公司都很骯髒,尤其是跟發展中國家做生意的公司。用中國人話說,他們都很黑。我寧願開卡車東奔西跑。”
“有道理。”尹初石說,“掙錢有時候真是讓人討厭的一件事,但是,好像有規定,男人必須掙錢啊?”尹初石說完,兩個人都大笑起來。尹初石笑過之後,第一次感到有一部分東西,他從自己肩上卸下去了。
“如果一個人只對掙錢感興趣,越掙越多,……”康迅說著,尹初石插了一句:“越多越想掙!”
“沒錯,”康迅接著又說,“這樣的人不是快瘋了就是快壞了。”
“很可能。”尹初石說,“不過,更可能的是,這樣的人認為,不願掙錢的男人全是瘋子。”
兩個男人又大笑了一陣。生活在這一刻裡現出輕鬆美麗的面容。
“不過,你為什麼不能回國找個不那麼費力氣的工作?”尹初石笑過之後認真地問,“憑你的漢語,不該成問題的。”
“對,可是,我有比較特殊的情況。”
尹初石警覺起來,但儘量不流露出來。
“我在監獄呆過。”康迅老實地說。
“懂了。”尹初石說。
“在中國也一樣吧?”
“不太一樣,中國現在是經濟發展初期,這部分人因為一無所有,所以憑著勇氣和拚勁兒都先富起來了。”
“他們的害怕比常人少一些。”康迅說。
“就是,值得牽掛顧慮的東西不多。失去的只是鎖鏈,得到的卻可能是整個世界呢。”
他們再一次放縱地笑了。
“你因為什麼?”尹初石將“坐牢”兩個字省略在肚子裡了。
“傷害。”康迅回答。
“誰?”
“我父親。”
“為什麼?”
“他打我媽媽。”
尹初石透過指間繚繞而上的煙霧,看著康迅的臉。這張臉突然現出的幾分執拗的表情,讓尹初石想起自己的媽媽。他覺得康迅的表情觸動了他,這是所有愛自己母親的兒子們都可能呈現出的一種表情,好像一切都寫在臉上:這是能為母親拚命的兒子。
有一個瞬間,他們的目光相遇了。康迅沒有躲開尹初石的目光,相反卻大膽地盯著他的眼睛。尹初石感到了對方目光中顯現的力量和決心。這既是較量又是交流,是這兩個男人能體會到但卻羞於表達出來的情緒。最後,尹初石藉助香菸的幫助,首先挪開了自己的目光。他心裡生出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