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部分(1 / 4)

小說:上午咖啡下午茶 作者:換裁判

第二碗下肚以後,頭上汗珠涔涔。這就要補充關於碗的事:哈薩克牧區喜用大海碗。我儘管在早期用蒙古龍碗對之質疑,但是後來,我懂了,讓滾熱的奶茶不僅暖和肚腸,還要讓它使全身發汗,讓人徹底從內臟向四肢地鬆弛暖透,最後讓心裡的疲憊完全散盡——非用柯扎依部落的這種大碗不可。

在天山中,一名騎手或遊子目擊了過多的刺激。夢幻般的山中湖已經失去了,但從雪峰上遠遠瞥見了它。鞍上已經沒有叉子槍甚至沒有一把7寸刀子,但在小路上看見了野獸。冬季暖日,看見大塊的積雪從松梢上溼漉漉地跌下,露出的松枝和森林都是黛青色的。牧場如此峻峭,道路如此險惡,從親戚家的老祖母的乃孜勒回家一路,有那麼多大大小小的事情發生。事情經常令人不快,而天山如此美貌——矛盾的牧人需要休息,需要用濃濃的香奶茶把累了的心泡一泡。

張承志:粗飲茶(3)

在新疆走得多了,我被哈薩克的奶茶逐漸改造,以至於開始為它到處宣傳。也許是由於疲累的糾纏,我變得“渴茶”。我總盼望到哈薩克人家裡去,放鬆身心,喝個淋漓痛快,讓汗出透,讓鬱悶發散。北京有兩家哈族朋友,他們已經熟悉了我的內心,總是不問時間地在我敲門進屋以後,馬上就開始兌茶。

哈族式奶茶的主食不是炒米,是油炸的面果子包爾撒克,這個人人都知道。哈式飲茶重要的是音樂。氈旁掛著一柄冬不拉,奶茶几巡之後,客人就問到這柄琴。他並不說彈。主人遞給他後,話題便轉到琴上;不知不覺誰彈了起來,突厥的空氣濃郁地呈現了。他們是一個文學性非常強的集團,修辭高雅,富於形容,民歌採用圓舞曲的三拍子。

這樣,在天山北麓的茶生活就不單是休憩和遊牧流程的環節,它在和諧的伴奏中,發育著豐滿的情調。

視野中又不僅僅是單調草海,而是美不勝收的天山。藍松、白雪,無論沉重或者歡快總悄然存美感——所謂良辰美景對應心事,所謂“四美”,好像差一丁點就會齊備。

那時禁不住讚歎。茶後人們都覺得應該捧起雙手,感謝給予的創造者。我的慨嘆還多著一層,我反覆地聯想起蒙古草原,想著我該怎樣回答這樣的經歷。

最後是個磚茶的輸入問題。磚茶是農耕中華和遊牧民族之間的聯絡。古語有“茶馬交易”,一句千鈞,確實,惟有這句概括本質。其餘比如“絹馬交易”就未必影響遠及牧區奧深;宋與西夏之間的“青白鹽之爭”更是地理決定歷史。一個遊牧社會,尤其是一個純粹的遊牧社會,它可以不依存農耕世界繁衍和生存下去,只要給它茶。

不穿絹布可以有皮衣,不食粟米可以“以肉為食酪為漿”,茫茫草海雖然缺乏,但並非沒有鹽池。草原蘊藏複雜,自遠古就盛行黃金飾具和冶鐵術。

——只是,生理的平衡要求著茶。要濃茶,要勁大味足易於搬運的茶。多多益善,粗末不拘。於是,川茶、湖茶、湘茶應召而至,從不知多麼久遠的古代就被製成硬硬的磚頭狀,運向長城各口,銷往整個歐亞內大陸的牧人世界。

唉,磚茶,包括湖北四川的茶場工人在內,有誰知道磚茶對牧民的重要呢?同樣的青黑磚茶,在蒙哈兩大地域裡,又受到了不同的鑑賞。哈薩克人把色極黑、極堅硬的磚茶,描寫式地稱作“Tascai”,即“石頭茶”。對另外幾種壓制鬆緊和色澤不同的磚茶,不作過分嚴格的區分和好惡。據我看,他們飲用更多的是蒙古人稱之“黃茶”的黃綠色、近兩寸厚、質地比較鬆軟的磚茶——而這種黃茶被蒙古牧民視為性涼、不暖,比“石頭茶”差得多的劣等貨。烏珠穆沁牧民堅持認為石頭般的Haracai(黑茶)性熱、補人,甚至能夠入藥。

3

成人之後又走進第三塊大地,在肅殺荒涼的黃土高原度世。我在數不清的磚房、廈子房、土夯院、窯洞和卵石屋裡,結交農產,攀談掌故,吃麵片,飲粗茶,一眨眼十數年。

在河州四鄉,人們喝的是春尖茶。產地多是雲南,鋪子裡都是大簸籮散裝。攤鋪主人經營茶葉買賣多是幾輩子歷史,用兩張粗草紙,把一斤春尖包成兩個梯形的方塊錠子,再罩上一張紅豔的土印經字都哇紙,繩兒轉過幾轉,提上這麼兩錠茶,就是最入俗的禮性。

春尖茶也大多含些土,沏水前要把茶葉先撲抖一番。漸漸泡開的茶原來都是大葉,彷彿沒有打磚壓型的茯茶一般。我心裡有時琢磨,春尖茶和蒙疆兩地使用的磚茶,味道不同,源頭不一,只一個粗字概括著它們的共性。粗茶對著窮日月。慢慢地,我幾乎要立志飲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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