濺在自已襟袍上的那一蓬鮮紅。韓鍔這時再也控制不住,忽仰天悲嘯起來。靜月荒墳,歌哭兩罷,剩下的也只有這一聲悲嘯吧?卻聽身後忽有人道:“你終於想起她來了。”
韓鍔一驚回頭,卻見餘姑姑如穿喪服般的一身黑衣地正立在自己身後不及丈遠之處。她的身影搖搖晃晃的,有如一個鬼影一般,又似有什麼傷勢未愈。韓鍔適才心意迷亂,竟沒有發現她的到來。
只聽於姑姑啞聲道:“說來也怪,生前死後,你幾次見這於婕,竟然都只是為了另一個女子。方檸,方檸,她果有那麼好嗎?值得你置身邊柔情於不察,一意尋找的嗎?”
韓鍔心頭慚愧,只聽得餘姑姑的聲音卻說不出的沙啞,她的一雙眼就是在夜色中依舊白堊堊的,有一種詭異幽慘的味道。只聽她咳道:“吭吭,畫圖省識春風面,環佩空歸月夜魂……那月夜之魂畢竟抵不住春風一面呀。世間男子,何至好色一至於此?”
韓鍔說不出話來。只聽餘姑姑道:“我受那女子生前所託,你的事一定要盡力幫你,你有什麼話,就問吧。”
韓鍔囁嚅著嘴唇,竟似不敢在於婕墳前提起“方檸”兩個字來。他似乎又回到了初見於婕的時候,一隻腳在地上輕輕地蹭著——怎麼這餘姑姑和於婕一樣,心裡似乎明明對自己印象不錯,說出的話偏偏又都如此尖利?他低下眼,不敢看餘姑姑,所以也看不到餘姑姑眼中忽露出的憐惜的神情。韓鍔只覺一縷青煙又從自己腳頭漫起,餘姑姑又點起了她那團暹羅所產的龍團密香了。那煙青青地在地上漂浮著,竟讓韓鍔都懷疑起此刻的自己到底是真是幻起來。這樣的夜,這些日的經歷,真的好象是一場夢了。餘姑姑似很疲乏,已盤腿坐在地上。她忽右手一擺,伸到空中,手中卻多出了一幅畫軸。她的手一鬆,那畫軸脫地一聲就已在空中展開了。韓鍔聞聲抬頭,只見月光下一蓬青煙中,那畫分明就是自己當日為餘姑姑香菸所催親筆畫就的。畫上的一個女子妍姿巧笑,直似要從那畫上走將下來。韓鍔心頭一迷,輕輕道:“方檸……”
餘姑姑啞聲道:“你要問的就是她吧?是問她的運途還是問她的災厄?她現在有難,或者說她父夫二門韋杜二姓現在都有難。洛陽王的人現在已盯上他們了,且拿住了她們與東宮串通做惡的大把柄。那件事一捅出來,對城南姓與東宮都會是一個毀滅的打擊。洛陽城中,‘城南姓’一脈俱為隱藏的東宮一黨,他們可以說闔門闔姓地把寶都壓在東宮太子身上了。偏偏洛陽城裡勢力最盛的洛陽王卻與當今宰相交好。東宮與宰相不和,雖暗隱潛伏,只怕知道的人也不少了。朝廷宮中,五監九寺俱站在東宮一邊,而三省六部一臺,卻都支援宰相欲更立太子,他們這些年已鬥得越發激烈,連當年輪迴巷裡的一段慘案也都與此有關。據說,護衛皇上的紫宸中人這次都已捲入,他們當年與餘皇后有幹聯。這件事他們不肯放手,追殺於小計與搶奪證據都是與此有關。洛陽城中是非難斷,已沒有正義,只有彼此傾軋,與傾軋中的圖存。你何必——定要留在這個洛陽城呢?長安城外樂遊原,縱使真正樂遊,真的難忘,但這世上也不見得只有一個樂遊園的。”
韓鍔吸了一口氣,他已無力自我解釋,只問道:“這麼說,洛陽王近日打算動手物件的果然就是……杜方檸?”
餘姑姑聽他說及“杜方檸”而不再是“方檸”時,本已臉上一笑,但及看到他神情,沒來由地就面色一怒。只見她一擰身,就已站起,怒道:“你還是隻記得那個方檸,那好,我把她給你好了,把她給你好了!看你就算得到,究竟又有何益!”
韓鍔根本不解她為何緣故突然又如此大怒,只見她一揚手,那已收起的畫軸重被她從懷裡掏了出來,一擲,就向自己擲來,然後轉身就走。
韓鍔想追又不敢,只聽她邊行邊啞聲的若悲若怒地道:“放心,我會幫你查詳情的,幾天之後再告訴你。天下負心的果然最無過於你們男子了。你現在只想著杜方檸,就全忘了那於婕臨死前泣血拜託給你的事了嗎?”
“——她為你而死,但她要你追查當年輪迴巷裡的滿門血案,你就全忘了嗎?全忘了嗎?”她人雖瞎,行得卻甚快,轉眼就已走出山谷,空中只飄著她的聲音:“全忘了嗎……全忘了嗎……?”一聲聲迴響,直要逼出韓鍔的一份慨然勇諾來。
韓鍔愣愣地待著:方檸……其實他對杜方檸的念頭已經絕了,此生已心喪若死。他回頭看了看身邊的孤墳,那墳前的花兒猶帶晚露,明天太陽一出,就會枯乾的吧?韓鍔突然後悔摘下它供在於婕的墳前了——他有什麼權利這樣,以一束無辜之花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