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的寒氣,灌進了他的身體內,凍得他忍不住渾身顫抖。如此,哥舒翰的行為也就好解釋了。在他這種動輒拿上萬弟兄去添敵軍壕溝的百戰名將眼中,四百多條人命,恐怕就是一個冷冰冰的數字而已。雖然自己來西域之前從沒跟他碰過面,相互之間更談不上什麼仇冤。然而替楊國忠擦掉自己這些可能引起危險數字,對他而言只是舉手之勞,根本不需要任何猶豫。
一切,只是因為自己的份量太輕。份量太輕。在他們眼裡沒有絲毫利用和存在的價值,無關仇恨!如果自己手握重兵,或者背後還有一個夠份量的大人物,恐怕高力士就不會輕易將自己犧牲掉。同理,哥舒翰也不會為了討好楊國忠而痛下殺手。
利用價值,便是存在價值。否則,就可能受到背叛,遭到拋棄。
冷,刺骨的冷。
“幾個部落埃斤為什麼爭先恐後送你奴僕,因為他們認為你將來對他們有用?那些紇骨人為什麼要追隨你?因為你能帶給他們榮耀,讓他們得到更好的前程!”唯恐王洵還不清醒,老狐狸繼續用言語敲打他的心臟,“包括我老人家,為什麼大冷天要受這個罪,因為我老人家覺得你小子將來能在封常清麾下站穩腳跟,關鍵時刻也許能替我樓蘭部說幾句話!還有他們,看看他們,我的校尉大人……”信手指了指熟睡的飛龍禁衛和民壯,他繼續口若懸河,“他們為什麼要追隨你,即便知道隨時可能戰死。因為他們,相信你能帶給他們想要的東西。這都可以稱為有所圖,我的校尉大人。”
“不,不是!”王洵聽見自己在辯解,但聲音是如此地孱弱。老狐狸的話雖然失之偏頗,卻勝在簡單明瞭。順著這條思路,先前很多看不清楚的東西,猛然間就現出了本來面目。
可事實真的如此麼?他拒絕相信。人世間,除了赤裸裸的交易外,還應該有點兒別的東西吧?一瞬間,他又想起半個多月前,那個血與火的夜晚。
無數弟兄倒在了血泊中。
在死去前的那一刻,他們用盡最後的力氣,將頭轉向東方,轉向東方。
如果人生就是一場交易的話,那些臨死前轉向長安的臉,圖的是什麼?
在生命的最後一息,他們又試圖得到什麼?
抱著被夜風吹透的肩膀,王洵在掙扎中沉沉睡去。睡夢裡,老狐狸的話依舊宛若冰凌。每個人都有所圖!有利用的價值,才有存在的價值!除了親生父母之外,沒有任何人會不求回報地為你付出……
如果此刻王洵已經到了不惑之年,聽見這些話之後肯定會一笑而過。每個成年人因為自身閱歷不同,對世界都會有一個獨立的看法。沒必要強求一致,也不會輕易受別人的觀點所左右。但現在的他,畢竟才剛滿十八歲。剛剛開始睜大眼睛,用自己的雙目觀察外邊的世界。恰恰看見的,多是陽光照不到的陰影。
所以,老狐狸的這些話,字字如冰,凍得他渾身上下一片淒冷。睡夢中,本能地想拒絕接受,偏偏又找不到一個有力的反駁理由。直到把體內的血液也凍得一片冰涼,直到自己的心臟也被凍得幾乎不再跳動。
直到又一聲淒厲的號角,將他從掙扎中喚醒。
“嗚——”警報從晨曦中吹來,響徹整個大漠。“準備迎戰!”王洵翻身跳起,一把抓起鏈子錘,跌跌撞撞地跑向戰馬。
很多人都在跑,跳過餘燼未息的火堆,把營地弄得烏煙瘴氣。騰起的濃煙加快了混亂的蔓延速度,烏爾其部,塞火羅部,處木昆部,昨天下午剛剛被開釋部族武士和一眾俘虜你推我搡,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每個人眼中都充滿了驚恐。
“不要亂動,不要慌!預料中的事情!王將軍早有安排!”老狐狸的聲音也從火堆旁響了起來,陰沉沙啞,卻不帶半點波瀾。“曹智拔,帶人巡視營地!曷骨薩,石懷義,整軍,原地等待王將軍調遣!”
聽到熟悉的呼喝聲,王洵的神智迅速清醒。自己是這批人的主心骨,背後有幾百雙眼睛看著呢!停住腳步,他回頭給了老狐狸康忠信一個感激的笑臉。翻身上馬,將鏈子錘在晨曦中掄開一個半圓,“魏風、朱五一,帶領民壯弟兄看守營地和俘虜。有試圖趁機逃走者,殺無赦!”
“諾!”“是,校尉大人!”正茫然不知所措的民壯頭目魏風和老朱先後答應,停住慌亂的腳步,從身邊的馬車上抽出陌刀,殺氣騰騰地走向各族俘虜,“弟兄們,跟我來。替校尉大人看緊營盤。等他的好訊息!”
“看緊營盤,看緊營盤!”民壯們抄起陌刀,快速跟上。跑動中,慢慢形成一個整齊的長隊。雖然沒經過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