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二歲,由範純仁舉薦為秘書省正字來京。
陳師道,時年三十三歲,由蘇軾舉薦為太學博士來京。
由於審官院事務現由呂公著和程頤負責,對調入朝廷官吏察審極嚴,他們的任職命令還沒有下達,遂居於蘇府等待。“蘇門學士”的進入京都,不僅張揚了蘇軾的聲望,而且在京都文壇掀起了一股新風,形成了一個活躍的局面,顯示了蘇軾文壇領袖的地位。“蘇門學士”多才多藝,幾乎都會彈弄琴笛瑟箭之音,不必樂伎、歌伎、舞伎臨場,也會自得其樂。今夜他們詩酒相歡的話題,是為蘇門另一個學士秦觀的命途多舛而鳴放不平。時年三十七歲的秦觀少遊,儘管詩詞驚世,為蘇軾、王安石所讚賞,但屢試不第,到處以布衣混食,去年(元豐八年)才混得了一個進士,現仍任定海縣主簿,不經殿試製策一關,怕是調不進京都的。詩酒醉心,文人善感,黃庭堅執酒舉笛,提議為蘇門弟子的時來運轉暢飲而歌,晁補之響應撫琴,陳師道應諾品簫,張文潛放喉而歌唱:長翁波濤萬頃陂,
少翁巉秀千尋麓。
黃郎蕭蕭日下鶴,
陳子峭峭霜中竹。
秦文囗藻舒桃李,
昆論崢嶸走金玉。
六公文字滿天下,
君欲高飛附鴻鵠。
絲竹清雅,歌聲激揚,蘇軾舒臂而舞,蘇轍拊掌唱和,歡情正濃,女主人王閏之神情悲傷地出現在客廳,人們驚異,王閏之挽住蘇軾的手臂輕聲說:“大內宦侍傳旨,要你速人大內。介甫已病故於江寧了。”
蘇軾驚駭,跌坐於椅,沉痛而無語,人們也都沉默了。
蘇轍對王安石雖懷有不滿,但仇恨的是呂惠卿,此刻對王安石反倒有憐惜了。晁補之十三歲時在常州從師於王安國學詩,對王安石自有一層私誼之親。黃庭堅對王安石“變法”的失敗自有見解,曾有“風急啼烏未了,雨來戰蟻方酣。真是真非安在?人間北看成南”的感慨,而且一直推崇王安石的詩詞。也許他們都是文人氣質多於官員氣派的疏狂人,厚於文采而薄於政見。詩酒相聚的歡樂,突然變成了對王安石哀思沉重的悼念。
蘇軾憶及十七年前“變法”開始之時,與弟弟子由同遊西太一宮見到王安石《題西太一宮壁二首》詩作的情景,滄桑人世之情湧上心頭,遂含淚依王安石原韻吟詩以懷念介甫:秋早川原淨麗,
雨餘日風清酣。
從此歸耕劍外,
何人送我池南。
但有樽中若下,
何須墓上徵西。
聞道烏衣巷口,
而今菸草萋迷。
黃庭堅接著蘇軾的低吟,也依王安石舊作之韻,高聲吟出蒼涼的悼詩:短世風驚雨過,成功夢迷酒酣。
草《玄》不妨準《易》,論詩終近《周南》。
啜羹不如放囗,樂羊終愧巴西。
欲問老翁歸處?
帝鄉無路雲迷。
晁補之也許由王安石的病故想到恩師王安國的死亡,想到王府十多年來遭遇到的不幸,竟然咽泣出聲……
蘇軾此刻與司馬光相對而坐,眼前的几案,酒杯和酒杯中清冽的杜康酒,使他犀通了司馬光此時的所想所思,這是祭奠介甫英靈之酒,也是祭奠友誼不混之酒啊!他抬頭向司馬光一瞥,老司馬淚蒙老眼,他的淚水也滾落下來。悽愴無語,他倆也許都在回想著十五年前在此屋此處王安石濤酒送別的情景,也許都在懷念王安石那“漸老偏諳世上情,已知吾事獨難行”的哀嘆和憂鬱,也許都在想著王安石那“脫身負米將求志,戮力乘田豈為名”的勞累和感慨,也許都在想著王安石那“相逢始覺寬愁病,搔首還添白髮生”的侮怨和無奈。蘇軾終於在苦澀中開了口:“司馬公近日病恙如何?”
司馬光愴然出聲:“‘悽愴江潭’,我已體知介甫愁居江寧十年的悲哀了……”
蘇軾聲咽:“君實知介甫之冷清歸去嗎?”
司馬光吟庾信之《枯樹賦》以訴心中之哀傷:“‘文斜者百圍冰碎,理正者千尋瓦裂。戴癭御瘤,藏穿抱穴,木魅(目間)(目炎),山精妖孽,況復風雷不感,羈旅無歸,未能采葛,還成食薇,沉淪窮巷,蕪沒荊扉,既傷搖落,彌嗟變哀……’我終有負於介甫啊!”
蘇軾為司馬光的哀傷所感吁嘆。
司馬光剖心而自語:“子瞻,我之哀,也許是不該走出‘獨樂園’啊!天下之悲怨鼎沸,朝廷之混亂熙攘,社稷之倒懸累卵,太皇太后之焦慮憚思,勢之所迫,光自知鵜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