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拯救蘇軾的送信專使於七月二十八日清晨先於皇甫遵半天到達湖州城。
誰知此時蘇軾既不在家中,又不在州街,專差在州衙裡只見到了湖州通判祖無頗。
祖無頗,時年四十歲,為人豪爽,處事幹練,亦通詩文。他與蘇軾相識三月,情趣投合。交誼漸厚,遂成詩文密友,互有詩文唱和。送信專差因不知祖無頗與蘇軾的關係,不敢孟浪以實情告知,便吞吞吐吐地詢問。
“蘇長公何在?”
祖無頗含笑回答:“昨日已外出遊訪。”
“遊訪何處?”
“或遊於古剎禪寺,或訪於新朋故友,或臥於林壑覓詩,或居於山村問苦。行跡難測,歸不知時。”
專差默然語塞。
祖無頗詢問:“貴差來自所處?”
“應天府官衙。”
“有何重要差遣?”
專差沉吟良久,漫語應之:“蘇少公子由,思念兄長,特託小人路過此處一晤……”
祖無頗心釋疑慮,急忙為專差準備早餐去了。
專差搓手頓足,嘆息不已。
蘇軾此時正在察訪湖州城南十里處碧浪湖畔的一個漁村。
碧浪湖碧水連天,漁舟浮浪,水鳥戲波,漁歌綿綿,使他想起了杭州西湖,想起了西湖的荷蓮遊舸和那些“應記依家歸住西”的黎庶、官妓、歌伎們。離開杭州已是五個年頭了,歲月滄桑,可湖光卻是一樣的碧藍秀麗。唉,人生原本就不該老於一處。
漁村的景色絝而幽靜,民情敦厚純樸。一老者知是太守臨門,捧茶迓迎,邀至庭院交談,坦直爽朗,無隔無礙。此地漁家,以繅絲為業,以魚蝦為錢,然著錦者絕無,食米者鮮有。詢問其故,老者答曰:“魚蝦滿艙,均翰因利微而拒收;蠶絲盈室,官府因錢荒而停購。”蘇軾默然,聯想到杞菊為食的密州和那常山祈雨、零泉作記的艱苦歲月,心境歉疚而喟然嘆息:山地湖泊,各養其民,各有其樂,各有其哀,身為州府太守,職在解民之哀啊!他應允老者,返回州府之後,當以實際舉措,解漁民魚蝦、蠶絲之困。老者感激再三。
蘇軾正欲告辭離去,抬頭忽見一位女子當窗繅絲,姿態曼妙,情狀聰穎,然面有憂色,惻然皺眉。老者嘆道:“家女年已十九,無銀難以出閣啊……”
蘇軾心緒湧動,詩句隨思吟出:晚蠶亂縷累紅妝,碧綠湖光雜草香。
豈是青春長作伴,……
蘇軾尚在思尋第四句,女子並未停止繅絲,當窗一笑,接著吟出:湖州太守憐絲娘。
蘇軾驚訝:“好敏捷的才女,道出了蘇軾的心聲。請問姑娘芳名?”
女子停止繅絲,從容站起,當窗斂衽作答:“太守大人就叫我漁女吧,一個碧浪湖畔的漁家女子。漁女平素喜讀大人的詩詞,一部《錢塘集》中跳動著大人一顆為民憂愁的心,漁女曾頗為詫異:官真的知民嗎?今日得識子瞻先生,並親耳聆聽先生談吐,方知先生身在官衙,心在民間。”
蘇軾愧作,心如懷鉛,沉重難語,拱手為禮,高吟“我愧於中,何以籲神”,向漁女告別而去。
七月二十八日午後未時,蘇軾才從碧浪湖回到州衙。
剛入客廳,蘇轍派來的專差一躍而起,急忙呈交蘇轍、王詵的信箋。蘇軾開啟一看,驚呆失神,不知所措,頭腦一片空白,跌坐在木椅上茫然失語。跟隨蘇軾走進客廳的通判祖無頗拿過信箋一看,也驚駭萬分,他急忙提醒蘇軾:“子瞻,事急矣!回家速作準備,以應付御史臺太常博士之抄查。”
蘇軾恍然大悟,忘記了千里送信的專差,倉皇站起,懵懂地向客廳外急奔。他剛剛走近州衙大門,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噠噠”而至,堵住了州衙大門。接著是御史臺獄卒暴戾而響亮的喝道傳報聲:“御史臺太常博士皇甫遵大人奉旨駕到!”
蘇軾煞住腳步,一切都晚了,一切也都完了。
蘇軾像是一個失去了知覺的人,痴呆地站在州衙的大門口,似乎在等待著御史臺的欽差大臣們從他的身上踏過去。
州府的錄事、賓佐和官吏都驚慌而出。
祖無頗是個臨急善斷的人,他立即吩咐賓佐在客廳接待御史臺的“欽差大臣”,轉身架起蘇軾走進一側的小屋,關上房門,與蘇軾商議眼前的應變之策。
太常博士皇甫遵在御史臺獄卒揚威喝道聲中走進州衙大院,賓佐帶著一群官吏急忙上前跪迎。皇甫遵厲聲責令:“立即封鎖衙門,斷人出入。陽奉陰違者嚴懲!”
賓佐慌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