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異議,法院是要進行審查的。審查期間是不能放車的。”
“是嗎?牛院長可沒說這個。我不懂,牛院長也不懂嗎?”
這時,電話響了。鄭器抓起了電話:“喂,哪位?”
“我是肖仁!你聽著,我鄭重傳達牛院長的指示:案外人已提異議,你馬上放車,否則,停職檢查!”
“異議是要審查的……”
“你審查個屁!有我這個審判長,還用你審查?趕快放車!”電話掛了,響起令人憤懣的盲音……
“鄭庭長,”薛紅靨笑著,“我叫人來開車了?”
他“嚓”地扣了電話,說:“沒有查明,不能放車!”空氣陡然緊張起來,伙房裡不時傳出刀勺的磕響……
“你……等著!”薛紅瞅一眼師翔,一跺腳走了。
院子裡沒了明暗可辨的樹影,已是混沌一片了。他久佇無語,只感到雙頰燒灼,血流噴湧;一次次憤怒的衝動像潮汐一樣襲湧全身!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對法律尊嚴的肆意藐視和踐踏,不能忍受對他人格的無視和侮辱。他清楚:擺在他面前的首先是法院內部的一場“官司”之爭,並預感到有人要為此付出代價,而首當其衝的就是自己!
整個辦公樓沒有開燈,黑暗中的師翔說:“你不放車……真要停你的職?”
“停職也不能放車。”
“是誰決定的?”
“說是牛壯。我只聽從黨組的決定。”
“咱出去走走吧。”
兩人悶行在暮色中。這是那條通往龍河大堤的村路,是他經常散步的鄉間陌徑。
他倔犟地昂著頭,不住地發出長嘆,望著茫茫的蒼穹,感到沉悶而迷惘!
在黑暗中,他卻幻想光亮的出現!他遙望東方,想像噴薄的日出,那是何等的力量!她用積蓄一夜的能量掀山破浪,將萬千光華和璀璨麗彩灑向人間……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無怨無侮地康慨的無私奉獻……
兩人默然偕行。輕柔的夜風徐徐蕩過,把她的絲巾撩動起來,一會兒胸前,一會兒頸後,活潑而調皮,似一個舞動的精靈……
“你別擔心,”她說,“不會有事的。”
他突然苦笑了一下,說:“你認為我在擔心自己嗎?我著急的是魏元貴的那條腿!又紅,又腫,還流著膿,我們卻在這裡扯皮!”他又苦笑兩聲,“他們是普通的百姓,無知又無權。他們從遞訴狀的那天起,就天天盼著,盼著好訊息,盼著公道的早日降臨,盼著利益的儘快兌現!可我們在幹什麼?邱吉爾說的好:真理太珍貴,還需要謊言來保衛。我們對原告怎麼說?不都是些謊言嗎?我們是在保衛真理嗎?是侮辱是踐踏,是對她不死不活盡興地蹂躪!我們不僅蹂躪了法律,蹂躪了良心,還蹂躪了她們的希望!當他們沒了希望,充滿絕望,我們充當了什麼角色?社會會變成啥樣?動輒就這院長說,那市長說,到底是權大還是法大?”
“所以,”她講道,“孟德斯鳩指出: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你不是正在撰寫一篇這方面的論文嗎?”
“我越來越體會到,法制對於一個國家的重要性。英國的政治家洛克就說:法律一停止,*就開始了。我們的法律一直在加強和完善,行政干預卻時時發生,這不是法律的悲哀嗎?”
他們登上河堤,望著寬寬的河床中央那亮閃閃的細流出神……
她擦淨一方橋頭石,這是她和姚平蓮曾坐過的地方。就在這方石上,她聽到了一個村婦的悲壯控訴。她見他仍立於樹下,就輕聲說:“你覺得悶,就喊幾聲吧。”
他沒有喊,卻掏出口琴,慢慢地含在口中,在大堤之上、在龍河上空就飄起舒緩而激揚的旋律——《法律之燈》!這是校歌,是母校每天清晨必奏的樂曲!你聽,多麼親切,多麼激昂,多麼感奮!她激動地要哭了,任淚水隨著稔熟的旋律暢流——
四年寒窗,塑就瑪特形像;手握法典,高舉寶劍尚方;你雖無情,對您一腔衷腸;永不迷惘,追尋法律之光;
導引眾生,奔向人類理想……
這親切而激揚的旋律,在靜謐的夜裡飄蕩,隨風遠逝……
不知不覺中,她已輕輕地靠在他的肩上,任夜風親撫……此時,世界變得安祥,變得肅穆,變得神聖,變得虛無……
他輕輕但堅決地推開她,緩聲問:“你猜猜,我現在想到了誰呀?”
她搖搖頭。
“面對河流,”他說,“我總會想到屈原,那個遭到流放的屈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