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彈劾姽嫿將軍的人裡頭,也有多種不同觀點:有認為女將軍妖女禍國,應當褫奪一切權利,趕出宮廷,永不敘用。另一派則以為,姽嫿將軍不可再用,但針對其過往功勳,應當予以褒獎,賜誥命之爵,令其衣錦還鄉。還有些人則指出,女將軍過不掩功,當罰俸以警示其不可一再犯錯,仍令其在“達摩劍”留用。
種種說法,不一而足。更有人提出,救治官家乃是御醫之責,女將軍越俎代庖,於禮不合。話一出口,以剛正耿直聞名兩朝的御史朱汝賢即刻怒目圓睜,舉起笏板兜頭砸下:“你是何居心,是何居心!”
朱御史明白,即便是支援他的人,也並非全都與他有志一同。人各有小心思,無傷大雅。只是這小心思演變成罔顧官家安危與聖賢教誨,僅為反對而反對,他是容不下的。適才說話的官員甫一出口,便自後悔,一個愣神身上已捱了兩下,只得腳下抹油,開跑。
劉蘇目瞪口呆。朝堂之上,往往人人溫文爾雅,推崇的是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便是要罵人,也要引經據典,方顯出氣勢。這也是她今日氣定神閒的一大原因——彈章用詞過於古奧典雅,她聽得不甚明白……
無論如何,這是女將軍第一次見著有人在朝堂之上,當著官家的面大打出手。管家對此倒是見怪不怪:幼年時,孝文皇帝上朝,將他藏在御案之後,他便不止一次見過朝臣揮拳相向——比起老御史和那位倒黴言官,他見著的可是兩位八十餘歲的丞相打架。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單以為文官都是讀聖賢書長大,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卻不知道他們粗魯起來,也這樣彪悍!”不僅僅是姽嫿將軍,所有的年紀沒有大到經歷過孝文朝的武將,全都在心底發出無聲怒吼。
幫老師,幫同年,幫同鄉,幫姻親……文官集團複雜的關係在此時顯露無疑,竟將大半個文官行列都捲了進去,從宮殿這頭打到那一頭。武將在一旁看熱鬧,有壞心眼的,假作勸架,看準素日有嫌隙的,便悄悄補幾拳上去。
眼見著新年第一場大朝會便要演變成群毆,好歹還保持著冷靜的兩位丞相在混亂中擠到殿門口,揪住目不斜視的南軍護衛:“鳴鑼,令他們停下來!”南軍護衛表示愛莫能助——阿蔡已重重敲了幾次鎮紙,眼見無用,又厲聲斥責,只是都淹沒在了喊打的聲浪裡。
裴相捂捂額頭,又穿過打作一團的人群,找到作壁上觀的姽嫿將軍:“讓他們停下來!”
女將軍好整以暇:“他們那樣討厭我,我才不幫忙。人頭打出狗腦子,那才好看呢!”
一句話激得裴相怒火沖天,差點自己也拉著女將軍打起來。好容易剋制住了——告訴自己絕對打不過這一位——在一片嘈雜中扯著嗓子喊:“快一點,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劉蘇看裴相一眼,她不用高聲,便能令他聽得清清楚楚。“你賣了我,還指望我替你數錢?”文官集團至少有三成人直接聽命或者受制於裴相,有人彈劾她,他不可能事先收不到一點風聲。但他沒有提醒她,她要面對怎樣的千夫所指。
事實上,裴相也認為“妖女禍國”,以往的合作,是在無法選擇的情形下達成。如今國家日漸太平,他憂心的是她對官家的巨大影響力。
“我會處理的!你先教他們停下!”裴相氣急敗壞,他養氣十餘年,全在今日被破壞殆盡。
女將軍得了滿意的答案,微微昂頭,發出一聲嘹亮的尖嘯!笑聲壓過了喊打聲,直直刺入殿中眾人耳膜,眾人都呆了下。
之後,他們才發現,御座之上,官家早已面沉似水。自前朝起,最為威嚴華美、最為莊重的朝會之所含元殿中,鴉雀無聲。
文官是一種較真又好面子的生物——姽嫿將軍事後總結,他們會為了不同的理念打得不可開交,之後又會這有辱斯文的舉動大為尷尬。
同時,文官也是很會變通的,譬如他們尷尬之後,整理衣冠,便如同從未發生過鬥毆事件一般,各自迴歸本位,繼續彈劾起女將軍來。出了翰林院便任御史的方錦臺扶著朱御史,聽他自己彈劾自己朝上失儀,又彈劾女將軍咆哮朝堂,生怕他老人家一個激動,同女將軍打起來——那時候,真是神仙都救不了了。
劉蘇:“……”眼眶還青著呢,就慷慨激昂來罵我,真的一點都不會心虛麼?
她不知道,今日鼻青臉腫的文官們走出大明宮,落到百姓眼中,便會產生新的流言:姽嫿將軍兇悍,在朝堂之上打了文武百官!
直到跟著官家回到明光殿,劉蘇仍在捧腹。趙翊鈞不得不單獨留她在後殿,自己去前殿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