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事情並非阿早所說這般簡單。只是達摩劍均是外臣,不好長久滯留宮禁,她只得心下存疑,將人手都先撤了。命他們前去十六王宅追究趙壅的責任——痛打落水狗的事情,他們一向很喜歡做。
兩日後,庶人趙壅被賜金屑酒。自這位掀起了宣宗末年叛亂、導致了朵顏族大規模南侵的前代王入住十六王宅,朝野上下目光有不少盯在他身上。如今他被賜毒酒,再聯絡今日沸沸揚揚的大明宮韻事,便有“有識之士”成功體悟出官家最想讓他們瞭解的那個傳言來:庶人趙壅賊心不死,買通宦官妄圖加害官家,好在官家吉人天相、英明過人,避開了他的詭計。
但私底下,流傳最廣的版本竟是如此:留宿明光殿的那位女將軍,在前往朔北押送庶人趙壅時,與之一見鍾情。當今趙官家為此女與親叔父反目成仇,在得到女將軍後,以勝利者的身份賜下金屑酒。據十六王宅流傳出的訊息,趙壅死前,還在唸著女將軍的名字。
什麼?你說女將軍必然膀大腰圓?君不見,女將軍封號“姽嫿”,想來定是美貌異常的。迷惑了一位官家、一位親王,又有什麼稀奇?
“……”槽點太多,白擔了禍國殃民虛名的女將軍竟不知該從何反駁起,當真是哭笑不得。又慶幸宮掖之內對外頭的訊息總是要遲鈍一些,除了官家,倒不虞他人得知。
官家對此倒是不置可否:“無憂,你我既白擔了這樣的名聲,不若弄假成真?”流言雖無稽,倒有一點未曾說錯——他鐘情於女將軍。
劉蘇道:“官家派人去送的金屑酒,趙庶人死前,究竟說的是什麼?”
“若是回報無誤,他念的的確是你的名字。”趙翊鈞輕笑。
“……”劉蘇暴躁,“官家!”
“他說:‘趙鐸小兒,姽嫿妖女,你們必不得好死!’”所以說,趙壅死亡之前,念著的是姽嫿將軍,這一點傳言也並沒有錯。
劉蘇被逗笑了:“總會比他死得好!”所謂千夫所指,無疾而死。趙壅所受指責,何止千夫之數?他尚且能有飲金屑酒身亡的結局,她一個曾立下過汗馬功勞的女將軍,又怎會死得更悽慘?
至於趙翊鈞的死法,她從不擔心——自古以來,帝王的死法不外乎那幾種。大晉皇室又不同於流著獨孤氏骨肉相殘血液的前朝,頗為看重親情。因此,大晉官家不得善終,反而是極其少見的。
女將軍口無遮攔,滿嘴裡生生死死,趙翊鈞忍不住皺眉打斷:“人日大朝會,你該做好被彈劾的準備才是。”無論是留宿明光殿,還是率“達摩劍”闖入宮禁,都是絕好的彈劾題材,入冬以來閒極無聊的言官必然不會放過。
劉蘇果然盤算起如何化解這番劫難來:“我替你背了黑鍋,若有彈劾,你該替我擋下才是。”女將軍撂下一句話,自回輔善坊家中去了。
離了大明宮,女將軍思索著永靖三年第一次大朝會,身為被攻訐的那一方,她究竟是以不變應萬變,全靠官家;還是要唇槍舌劍,與言官抗辯當堂。
又或是,將危機消弭在萌芽狀態?那麼,是公器私用,用“達摩劍”的聯絡網,放出新一輪傳言,將自己的事情壓下去?抑或是一一拜訪言官,威逼利誘他們撤銷彈劾奏摺?
天馬行空了半晌,劉蘇最終確認威逼利誘非但行不通,還可能授予對方真正的把柄;而新一輪的傳言,一是時間來不及,二是此際並無足夠吸引人注意力的大事件來混淆視聽。想來,唯有依靠官家的迴護了。
畢竟,她是替他背了黑鍋。想她堂堂武將,竟被人當作妲己、褒姒一類的美人,市井流言,一多半都是她虛構的美貌與媚上行徑,甚少提及雁門關外她打出來的赫赫兇名。
唯有見過她的人才知道,她真是白擔了禍國殃民的名聲,不是麼?
冷峭的空氣中,她用冰涼的手捂一捂臉,只覺滾燙。怎麼突然就……想到他那句“弄假成真”上頭去了?
☆、第154章 芙蓉帳
正月初七,人日。一場預料之中的大規模彈劾,拉開了永靖三年第一次大朝會的帷幕。相比御史臺咄咄逼人的指斥,被彈劾的那人卻過於淡定了些。
蓋因姽嫿將軍發現,已飲了金屑酒,被一具薄棺葬於曲江之南鳳棲原北緣的庶人趙壅,實在是一位很好的擋箭牌。譬如有御史彈劾她違反宮規,留宿大明宮,不必女將軍抗辯,自有人替她反駁:“罪庶人趙壅意圖加害官家,將軍即行施救,有何錯?”
文官集團並非鐵板一塊,在這種非關國計民生的事情面前,他們分裂得尤其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