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時,襄王收到了更重要的訊息:大朝會時,官家暈倒在御座上!自那日以後,官家便無法起身視朝,如今朝中已是人心惶惶,皇后與裴相苦苦支撐,卻架不住官家身子一再惡化。
裴相的公文過後,是皇后透著焦慮的家書:“縱天下皆知弟為儲君,然弟遠在邊關,一旦山陵崩,社稷何所託?妾身何所依?王宜速歸,速歸!”
接到書信,襄王知道自己不能再與左賢王拖延下去了。他亦不能自己先行離開,將北地託付他人——左賢王在朵顏族中身份極高,配得上與他和談的,的確只有親王自己。
是以襄王快刀斬亂麻,渾然不顧盟約上頭還有許多條件尚未談妥,便迅速結束了和談。
“殿下並不太重視這份盟約?”除了索要大量的牛羊財物,襄王只是要求對方承諾五十年內不犯中原——雙方都知道這只是個笑話。自漢朝起,草原民族不斷與中原王朝達成各種盟誓,卻從不會嚴格遵守,轉臉就立刻毀約的事情,更是層出不群。對於盟誓的約束力,中原人早已不抱希望。
襄王耐心向女門客解釋這番道理,盟誓合約什麼的,遠比不上牛羊財物重要。“左賢王部遭受損失,短時間內又不敢進犯我大晉,自然要找王庭索要……說不得,還會直接對王庭動手。”若是朵顏內亂,那就再好不過了。
女門客再次表示對襄王英明睿智的讚賞,回頭就去逗弄旭烈兀——這孩子就要被送回去了,能逗一時是一時。是以她不曾看見,沉鬱的襄王殿下,接受了她誇讚後臉上止都止不住的笑容。
“盟誓,盟者書其辭於策,殺牲取血,坎其牲,加書於上而埋之。”
伏顏山頂的平緩臺地,殺一牛、一羊、一豚——是為太牢,用以祭祀的最高規格祭品。從犧牲頸部流出的血液,被盛在銅盤中,放置在臺地中央的几案上。
襄王趙鐸與朵顏王雪別臺同時以手蘸血液,喂入口中,便是“歃血為盟”。餘下的血液摻入硃砂中,被用來書寫盟誓誓詞。誓詞被書寫在玉圭上,一份埋入地下,一份沉於河中,以示取信於鬼神。
又殺犧牲以祭祀,埋犧牲的坑便稱作“坎”。大坎埋牛、馬、羊,小坎埋羊或玉璧、玉璋等。
祭祀所用牲畜,全部由左賢王部所出,並且不計算在盟約的賠償之內。縱然數百牲畜對左賢王部而言不過九牛一毛,雪別臺仍是心疼得心肝直顫:他的牛羊,他的駿馬,他的財富……
總有一天,他要得到更多……這個想法還未明晰,便接收到晉朝年輕親王頗有深意的目光。
左賢王悲憤莫名,然而對方勢大,他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顱,表明自己戰敗者的身份。
襄王扶起左賢王,很有禮賢下士的風度——再“禮賢”,對方也是“下士”。盟約,完成!
☆、第113章 為堯舜
官家病危,朝中群龍無首,是以一旦完成與朵顏左賢王部的盟約,襄王即刻快馬加鞭趕回長安。
最後的防禦、收尾事務,由幾位裨將與侍衛長周衡負責。裨將們都知道,一旦回了長安,周衡便不再是簡單的親王侍衛長了,以他的受信任程度,與此次戰爭中積累的軍功,成為南軍統帥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是以裨將們配合度很高,給周衡提供了各種方便。
侍衛長被留在軍中,襄王卻要儘快趕回長安,女門客自然要隨侍在側。恰好劉蘇打定主意要向西去,便不反對這一安排。吳越帶著“正氣歌”跟隨在後,至洛陽則沿大運河返回江夏待命。
襄王不知道的是,吳越在洛陽停留了幾日。杜大師接下了為他早狙擊步槍子彈的活,如今已有突破。為著火藥配方與合金技術的保密,“正氣歌”裹挾了杜大師往蜀江碧去,從此以後,江湖人打製刀劍,再也找不到洛陽杜大師。
杜大師繼承了父親對鍛造的痴迷,對於吳越提供的合金更是愛不釋手,是以放棄家業跟人走,對他而言倒是毫無難度。至於想打造刀劍的江湖人?除非他們拿出天外隕鐵、千年寒鐵一類的材料,才可能將杜大師的目光從新型合金上面引開。
長安,襄王的到來引起圍觀,萬人空巷。幾個月前,大晉風雨飄搖。如今官家雖身染沉痾,這位殿下卻帶著大勝與盟約歸來。百姓不太明白朵顏人不會輕易放棄入侵中原,他們只知道襄王打敗了入侵的外族,迫使他們簽訂罷戰合約,這便是令每一個晉朝子民揚眉吐氣的勝利!
只是這一次,襄王暫時無法用心體會“民心可用”。他整顆心都飛到了大明宮,那裡,他的兄長生命垂危,等著與他最後的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