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
是年九月,胡虜犯邊。
秋季外族兵肥馬壯,又恰是中原王朝收穫之季,是以朵顏族多挑在秋冬之際進犯。然而這一次不同的是,有代王趙壅的謀劃,蠻族左賢王部大軍採用迂迴戰術,繞開了徵西將軍王朋率大軍鎮守的河內郡,向東繞過幽州,越雁門關。
幽、雲、青、兗四州,除幽雲二州尚能組織抵抗外,青、兗二州素來昇平,連盜賊也少見,一時間皆亂了手腳。當地屬官不得不火速向長安求援。
官家與襄王對著地圖計算兵力,卻悲哀地發現,國朝承平多年,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有領兵能力的大將中,徵西將軍王朋鎮守河內郡,提防著隨時可能出擊的蠻族王庭。而杜綿鎮守長安之西,段明更遠在西羌追著羌族聯軍打,一時之間無法回援。
滿朝上下,竟再找不出值得信任的大將。官家挫敗地嘆口氣:“我重文輕武,竟忽略了還有今日之事。”
襄王安慰兄長道:“須怪不得大兄。”天華帝重文輕武自有其根源,先帝末年武將勢力過大,他不得不以潞王——如今的襄王——婚事為餌,聯合徵西將軍一支勢力,才得以順利即位。因而他上臺後,竭力抑制武將,重用文官,若無代王叛亂之事,想必這個晉朝天下,仍可以承平下去。
“大兄多加派裨將就是,主將,我來擔當。”如今朝中能壓制數十萬大軍的人,唯有襄王趙鐸。
官家想也不想地拒絕了。他是他選定的繼承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怎能親赴戰場?然而……除他以外,無人可用。
“你與雁瓊商量著,挑幾個合適的人選出來。”官家揉著太陽穴,神色萎頓,“才華不重要,要緊的是穩重。”只要足夠穩重、不冒進,帶著幾十萬大軍,便是排成一字碾壓,也能將蠻族左賢王部趕回草原去。
趙翊鈞欲言又止,依言去尋裴相,從較低階武官中,挑選領兵之人——無論何人擔任主將,總還是需要部下的。
大兄那裡,唯有看阿嫂的了……但願阿嫂能使大兄改了主意。戰爭不是人多就可以贏的,一個不慎,便是烽煙四起、百姓流離的結局。這天下將會是他的,自當由他來守護。
他的女門客似乎曾說過——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比起將大軍交給擔不起重任的人後,在長安城眼睜睜看著戰局糜爛;他更願意親自出徵,即便戰敗,也是男兒本色,不負天下。
大明宮中,含元殿只在大朝會及慶典時開放,天子日常處理政務皆在明光殿。因此當皇后崔氏穿了全套大禮服求見天子時,便被宦官阿蔡帶到了明光殿上。
原本,為了防止出現漢高後呂氏一般的後宮干政,晉太祖趙胤曾下令“後宮之令不得出後宮”,鐫刻在前朝與後宮交界處的宮門旁。但身為皇后,還有著另外的特權——中宮箋表與“朝服勸諫”。
“朝服勸諫”始於前朝文德皇后,皇后可著全套禮服,出後宮,於前朝面見天子並予以勸諫。
十多年夫妻,這還是崔皇后第一次動用朝服勸諫,連上一次官家震怒之下欲要夷淮南刺史三族,皇后也僅是用一份中宮箋表便勸阻了天子,最終淮南刺史判了梟首,三族流放而已。
是以端莊柔美的髮妻緩緩走近,官家頗為興味地看著她:“娘子何事如此莊重?”非正式場合,他通常會叫她的小名“阿蕎”,一旦稱“娘子”,便是要公事公辦了。
崔皇后拜伏在地:“妾賀郎君有賢弟,亦賀天下將得明君!”
官家忍笑,快步走下御座扶起髮妻,“請娘子為朕解惑。”暗示妻子向殿中角落看去,皇后也忍不住撲哧一笑——史官正在那裡奮筆疾書,記錄這足以光耀千秋的一幕,明君賢后,可喜可賀。
官家捏捏皇后的手:“阿蕎,你說罷。”皇后便知道接下來的話是不會記入帝王起居注中,更不會見於實錄和國史的了。
隨官家坐到御案後,崔皇后道:“承鈞,阿鐸想去,便讓他去罷。”他是要成為天子的人了,你不能總當他還是你護在身後的那個弟弟。
“阿鐸是賢王,”官家笑得有些痛,為自己給弟弟留下的這個爛攤子,“阿蕎也是賢后。”他拍拍皇后的手,“放心罷,最終的主帥會是阿鐸。我只是……怕他輕敵冒進,若是帥位來之不易,他做決定前當會思慮更多。”
他很明白趙翊鈞才是最適合率軍出征的人選,只是捨不得自己選定的繼承人,唯一同母的弟弟,去經歷那種危險。他只是缺一個人來推他做出決定而已。
崔皇后笑而不語,承鈞,聽你這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