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玻璃上,所有破碎的紋路朝著他的腳發射過來,他看到自己的身體完全躺在細條紋的玻璃裡。沒有七分鐘時間,人群自動散去。這是玻璃唯一的一次掉落,但也有人說,後面曾經來過一位部裡的領導,考察鐵合金廠在湘鄉市玻璃街的狀況,也掉過一次,但很多人說那是沒有的事。
“我見到了她的女兒,十三歲,一個可怕的年齡。她一聽說我是搞生命研究的,就一陣戰慄。我說,我只是位生命科學家。她才站起來。把電腦開啟,看她裡面的一頁日記:
‘門關了,我起來的時候,房間裡全部是黑的,我聽到了聲音,起床,房間的門一開啟,對面玻璃房子的光線水一樣流進我的臥室。我已經站在客廳裡,只有一堵牆被玻璃光完全照亮,其他事物都沉在微暗的房間裡。媽媽房間裡有燈。縫隙很小。暗紅的燈和白色的玻璃光,把房間裡的色彩弄得很奇怪。我看到了一條紅色的帶子,系在媽媽手上。那帶子很長,由細到寬,應該是綢子,柔軟的紅綢。’
女孩說,當她推門進去後,媽媽死了。是用一塊玻璃割腕而死。
“我不自覺地把手伸到玻璃上,隨著身體的走動,手在玻璃上滑過。血出來了。”
“昨天一個女人,從樓道里突然衝出來,兩隻手舉著一塊不規則的玻璃。我還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情,就聽到一聲脆響。女人站在我的對面,手還是上舉的,我的頭感覺到了疼。用手一摸,有刺痛感,她把玻璃砸在我的頭上。我的手上是血和碎玻璃。
我後來還看到了那女人,她在菜市場與人討價還價。她每次看到我點了頭就馬上離開。她是個嚴重的抑鬱患者。
“我把手伸進一個放在我頭頂位置的盒子裡,摸索著找我的充電器。手被一粒玻璃刺傷,後來我把盒子裡的所有東西倒出來,好不容易才找到那粒玻璃。
“12月23日我離開了那套鐵合金廠給我安排的玻璃公寓,我收拾完所有東西,突然,我看到門上方的玻璃就不舒服,我根本就沒有想任何後果,就把拳頭打過去,打了五扇玻璃門,我離開了鐵合金廠的玻璃街。”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一個人的工廠》第十一節(5)
3
沒有電,偌大的鐵合金廠就是一片廢墟。各個雄壯的部位軟化在敞口的房間裡,這裡是手那裡是腦袋,所有的機器完全沒有了呼吸,還原為鐵的概念,它們靈魂已經出竅。任意地進入某一個分廠,站在電爐的底部,撫摩它們。這個時候,很少會遇見任何人,大部分工人已經放假,只有少數幾個維修工人在這裡敲敲,那裡打打,給掉了的手指焊接上,重新給左邊的耳朵安上一個環,方便吊車的抓放。我聽到裡面有搬動鐵的聲音。
順著左邊的單行樓梯往電爐平臺上走,一層層地數著臺階而上,三十三級。我聽到了自己細微的數數的聲音。在這些機器運轉的時候,嚎叫和呼喊只是一個動作,與聲音沒有關係,所有的聲音被機器一一化解取消。
搬動的東西肯定是鐵,聲音沉悶,時斷時續地發出來,可以猜想它的體積。
平臺有三十六平米左右,基本上呈圓形,中間有一個洞,裡面長出電爐的主體部分。它巨無霸的身體就是一堆死鐵,裡面是空心的,它的心就是身體本身。
只要一連線上電,幾百噸重的身體就會在一秒鐘之內突然甦醒,身體站起來,甩甩身上的灰塵。醒來的獅子,不斷地發出可以取消一切聲音的聲音。
我們看不的電,在電爐的身體裡流動,生鐵變熱變紅變化成水。
鐵合金這座大森林裡的一切動物都要電來衝動它們。電是所有動物的血液,但血液感染我們的事情特別多。
電安安靜靜地流動在工廠的各個部分,透過一個個離合器的離與合,行使著它們的功能。沒有人看見過電,只看見它藉助於每一種個體,在上面或安靜或瘋狂地表演著能量的魔力。
它們的表演並不是每次都循規蹈矩的,它們經常掉下來,或者改變個性和風格。
它們出奇不意地藏在按紐周圍的鐵片上,一個手指習慣性地伸過去,把藍色的按紐按下去,這時候手指是肯定會觸到周圍鐵片的,電就會在萬分之一秒中出擊,把你擊倒。這只是它們在調皮的時候,開的一個極端小的玩笑。
它們會痛恨、抗議很多事情,但最後,它們抗議的後果只有無辜的屬於底層階級的工人同胞受罪受過。
工人下到電爐的最底部把一塊鐵給焊接上去。他是下午開始工作的,外面要下雨了,他知道,他感覺到廠房裡暗了許多,電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