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將領們退身而出時掀開的帳簾漏進來了未散的溼潤晨霧,朝霞在崖上泛了層金色,已是拂曉時分。趙易披了件青色長袍,不繫束帶,敞著雪白的內衫。他在案前坐下,拈筆沾墨,在紙上狂草地書寫著什麼,沒有理會站在門口的紫色身影。
晨風翻動著羅伏成的衣襟,他消瘦的身材完好地配合著他清癯精神的面孔,若不是眼神稍顯陰鷙執著,會讓人輕易地認為這是文士的厚重智慧與其經歷的塵俗世事最完美的融合。
“羅大人有何事?”趙易草草地收了筆,力道過猛,擱筆時翻了硯架。
羅伏成步入帳內,霞光在他身後繪了筆金色的邊。他稍稍欠身,沉著有力地說道:“王爺,截斷胡人糧草供應實為良策。”
趙易輕抬指尖,扶好硯架。晨光照著案几的一角,在疊放的麻紙上烙了個明媚的光圈。他撫平被風翻亂的紙張,緩緩地仰起臉,唇角一絲跡近於無的冷笑:“你說。”
羅伏成微然一笑,揹著手踱了幾步,闊長的袖子隨了步伐輕晃在拂曉微涼的清風裡。他挺直了身軀,不羈地陳述著他的見解:“胡人的目的在於劫掠財物,他們對土地毫無興趣。其國雖對外宣稱統一,但內部政務鬆散,甚至是各自為政。他們參戰不外於是為了得到與之相應的報酬,為利為益而賣命,與民族大義並無直接關聯。這是遊牧民族的弊端,雖英勇善戰,實則莽夫野漢,不堪一擊。如我軍從後取其糧草,斷其供應渠道,其軍心必亂,怨聲四起操戈互戮,定會不戰而敗……”
羅伏成滔滔不絕,他沒有發覺相王的心思並不在他精心構思的一番豪談困論上,而是處於某種程度的心不在焉。他繼續著自己的闊談,似乎要以此來彌補近二十年來在官場生涯上的失意:“……雁嶺雖為崇山峻嶺,其主要水流主道不外乎兩條……”
一道強烈的陽光射進來,角度剛好照在他微仰的臉上,他抬起袖子遮擋了下,說了一半的話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趙易出了營帳,和美的陽光裹挾了春的芬芳,催得萬物蓬勃生長,暖風溫柔地摸著他緊蹙的眉間,不理會他的心已陷入了無底悲涼的深淵。
鷹隼似的崖石一如既往地窺視著暗雲浮動的黝黑山坳。
他低頭望著深深的谷底,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你親眼看到的?”
小卒怯懦地站在旁邊,由於緊張,來回不停地搓著手。他點點頭,膽戰心驚地回著話:“回王爺,小的是在這裡見過羅姑娘,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崖邊,還很傷心的樣子。小的也沒太注意,走了幾步再回頭,人就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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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溫軟玉生煙(四)
小卒囁嚅了幾句,戰戰兢兢地退下了,怕擾了瀰漫在空谷懸崖前的深切的悲傷。朝霞透著新鮮的粉紅色,消散在四處籠起的濃霧裡。山角處掠過幾點鳥兒漸漸模糊的影子,執著地飛向冉冉升起的朝陽。
霧氣打溼了他飄揚的黑髮,他臉上結了幾顆晶亮的水珠,逶迤著無聲地滑落。崖石背陰的地方爬滿了青苔,一滴淚急促地滴落在這片翠綠裡,不見了蹤跡。
要是我的真的離開了?她娟柔的眼神清晰地飄忽在他逐漸模糊的視線裡,心痛得無法呼吸。他以為那個優美相隨的夜晚只是個瑰麗的開端,綺軟輕紅裡有他等候已久的溫柔,並從此延續下去……月沉日升,良辰美景聚散如霧,這份堅貞的坐上琴心在雲散霧開之際便已隨她化作墜入深淵的一縷塵屑。
山風嗚咽,他微微地向前傾了下身子。蓮馨花在坡前微笑,迎風擺動著比浮雲還輕盈的身軀。
“要是你真的離開了,我不會原諒我自己。”趙易扶著崖石,迎風站立:“更不會原諒你。”
林中山泉叮咚,走幾步,急流拍打著山石,激起一片白色的浪花。飛沫倏地鑽入草叢,濺溼了林中行人的衣裳。順著溪水的流向,走出繁密的森林就不再是件難事。徐士冉攀了根枝條,揮舞著錯開腳底糾葛的野草。盡頭的亮光緩慢地擴大,將幽韻綿長的林子拋在了後面。
低頭撥開交錯的枝葉,展入他們眼簾的,是一際綿延無盡的平原。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呈現在他們臉上的正是被悽豔殘陽所鍾愛的蒼涼表情。初春冰雪消融後的草色飄搖,被生著滾滾濃煙的焦土所替代,隱隱湧起駭人的血色。戰馬殘骸累累,將軍士兵無貴無賤,同為枯骨。枕骸遍野,斷戟殘戈如同破敗的墓碑,新添了一圈又一圈的墳塋。
莫莫的心肺一下子糾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