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就這麼清澈而又朦朧地駐守著一如往昔的杏花村,舒展開鑲嵌著熠熠星辰的暗色寶石藍披風,遮蓋了如水的月華和透明的景緻。有疾馳的流星暢然滑過緞面般的披風幕簾,跌進簾下翻卷著的群山暗影裡。
秋蟲的嘶鳴聲陣陣襲來,撕碎了秋日夜晚的寧靜,捎帶著把漫山遍野的色彩“唰唰”撕碎,撕成一片片枯葉,隨意丟落在腳下。待天光重新亮起時,留一地蒼涼風景,供人瀏覽憑弔。
木琴家的院落,還是那樣安靜地座落在村子靠南的一處平坎兒上。院裡的佈局也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增添了許多新的農具和用品。木琴依舊家裡家外風風火火地四處忙碌著。
茂生除了上工幹活外,就一門心思兒地看顧著家,並藉助自己一雙靈巧的雙手,想方設法地添置著家裡的日常用品和勞動工具。於是,屋裡院內擺放著各種各樣的農具及生活用具,在杏花村幾百座院落裡,算得上名目多、品種全、數量大的人家了。
家裡變化最大的,要數娃崽兒們了。
京兒已經十六歲,正在公社中學上學。
村裡的小學去年考上了兩名初中生,就是京兒和酸杏家的老麼兒葉兒。京兒的個子已經竄到了茂生的耳根臺子上,還在見天兒盼著怎樣超過他。他在院子裡一棵杏樹幹上,用鉛筆刀深深地刻下自己的身高,從年初到歲尾,隔三岔五地去比量,卻發現自己反而越長越杵兒了。氣得他拎著斧頭非要把這棵杏樹砍倒,說你還敢長得比我快哩。
葉兒來喊他結伴兒去公社上學,碰巧遇見了,就取笑他,說京兒,你的脾氣蠻大的呀。要是你的學習成績上不去,不得把老師也給劈咧。
京兒在中學住校,每星期才能與葉兒結伴兒回家一次。在家住上一宿兒,第二天下晚兒再相約著結伴兒回學校上課。
平日裡,院子裡也就剩了鍾兒與酸棗家的晚生玩耍瘋鬧。他倆也都在村小學裡唸書。
鍾兒聰靈些,學習上處處拔尖兒,卻貪嘴懶惰,不願意勞動,惹得胡老師惱一陣喜一陣,見到木琴就數說一頓這孩子的聰明與懶散。木琴也沒有辦法,只得跟胡老師賠禮道情。回到家裡,再數落一頓鍾兒。每到這時,茂生必定會站出來,護定了自家的娃崽兒,口口聲聲地嫌胡老師多管閒事,說我家的崽兒不勞動,也用不著他供養呀,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閒著無事找事做呢。弄得木琴說也不是,打也不是,左右為難。
晚生卻一直不開竅兒,學習上也馬馬虎虎,卻喜愛勞動,手腳勤快,嘴也香甜。無論見了誰人,都會遠遠地亮開銅鈴似的聲喉兒,稱份兒道輩兒,人見人愛,成了村人們的開心果。
西院裡還是由酸棗一家人借住著。酸棗正在木琴的屋後抓緊建造著自己的房屋,屋框兒已經用石頭壘砌起來,正加緊籌備著木料和紅草,準備忙完秋收就起屋頂。
酸棗婆娘生下了晚生後,還想鼓足幹勁兒地再生下幾個娃崽兒來。倆人連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卻如石沉大海,再也沒了動靜。婆娘起高腔兒地嫌酸棗沒用,說尾巴梢子乾硬哩,造出的種子都是瞎種兒,發不了芽兒咧。酸棗就嘿嘿地笑著勸說道,小點兒聲吔,叫人聽見取笑哦,咱老來還能有個崽芽兒,也該知足哩。婆娘就是不滿意,見到娃崽兒多的人家就眼熱,見到懷中吃奶的孩芽兒就心饞兒,卻也沒有辦法。
木琴和茂生正圍坐在煤油燈下看信。
信是酸杏的三兒子勞動送來的,說爹叫快點兒給遞過來,是南京的信,耽擱不得。還問,你家還有南京的親戚呀,從沒聽說過哩。
這封信是茂生娘從南京郵來的,信封上寫著“大隊負責人(親)收”幾個字。酸杏已經拆開看過了,內容是:人也上了些歲數,漸漸要不中用了,不想叫自己這把老骨頭仍在了外面,成了外鄉的孤魂野鬼。請求大隊把自己的老宅子給收拾一下,能擋個風遮個雨的就行。又說,她準備個月二十天的就啟程,隨身同來的還有個七歲的男娃子,是茂響的獨生子。父母工作都忙,照顧不了他,就一起帶回來,這樣也好有個伴兒。言外之意,沒有把茂生家當作自己的家。而且,這封信直接郵給了大隊,也就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
木琴看完信,半晌兒沒有說話。茂生臉色陰沉地悶坐著,也不吱聲兒。
娘要回老家,本是很自然的事。人老了,早晚都要落葉歸根,迴歸祖林的。但是,茂生娘明明知道茂生一家回到了老家,卻偏偏直接把信郵給了大隊,信上也沒有提及茂生一家的隻言片語,又是在倆人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突然郵來,這讓倆人心裡很不是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