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上,穿的還是走時的那身藍布褂兒,叫他進來,他就是不敢進,說有神靈攔著門,不放他進屋呀。
說這些的時候,大多是在夜裡。大人倒覺不出啥來,都說娘是在過陰呢。娃崽兒們卻不行,嚇得寒毛倒豎屁滾尿流,夜裡一齊擁進東屋裡,賴在爹孃的床上不起來,還用被子蒙著頭,悶得滿頭大汗也不敢露一絲兒縫隙。即使在白天,也不敢輕易跨進西院。到了大人惡聲嚴令非去不可時,也是相約了結伴前往,聽完吩咐或做完事,頭也不回地立馬走人。酸杏倆口子就一直在西屋裡陪伴老孃,擠睡在娃崽兒們的床上。
酸棗看到哥嫂沒白天帶黑夜地伺候娘太辛苦,就堅決要求替換他倆歇歇。酸杏女人苦笑地指指西屋裡僅有的兩張床,一張躺著娘,另一張就是他倆夜裡的棲身之地,哪兒還有空閒地兒哦。酸棗就早來晚走,好留出空閒兒讓哥嫂多照顧些屋裡家外,兼顧照顧好自己。
尤是這樣,也把一大家子人拖得筋疲力竭,堪堪地也要一個個倒床不起。但是,一家人還在咬牙堅守著。
酸杏還叫茂林的哥哥茂青趕著隊裡的牛車到鎮上,專程把自己多年的好友公社衛生院老中醫姚大夫請進了家中。姚大夫是個五十多歲的中醫,祖傳的一手好醫術,又到南京科班院校進修過,是公社衛生院的頂樑柱兒,在全北山公社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即使是外公社的人有了疑難病症,也會遠路風塵地去請姚大夫看病。
姚大夫進了門就滿臉的笑容,上前拉住老人的手,問這兒問那兒,著重問了大小便的情況,檢視了老人黯紫色唇舌,捏住手腕上的脈穴把了一會子的脈相兒,又用聽診器前胸後背地搗鼓了一氣兒,便對酸杏娘說道,沒事,沒事呀,身子骨兒結實著吶。我給開付中藥吃,很快就好哩。
起初,酸杏一家子還真以為像姚大夫說得那樣,個個歡心喜悅。連酸杏娘自己也信以為真,一個勁兒地向姚大夫道謝,並讓酸杏女人快點兒給大夫做飯去,說這麼大老遠地趕來,一定要好好招待客人哦,等我好了,必去公社謝姚大夫呢。
酸杏滿心歡喜地把姚大夫讓到東屋。
還沒斟上茶水,姚大夫就開口了。他說老人的病快不行咧,得的是肺原性心臟病,已經到了後期,得有個心理準備吔。
酸杏心裡頓時涼冰冰的。
姚大夫寬慰道,老人也到了時候哩,兒女都盡了心,無憾了呀。又說,我再給開付藥方子,回頭叫送我的人把藥拿來服用著試試。能見好,那是燒高香哩。就怕不頂啥事,權當死馬當作活馬醫哦。
接著,他從衣兜裡掏出個小本本,龍飛鳳舞地開就了一付藥方:
桃仁12g 杏仁12g 廣地龍15g 昆布15g
全栝蔞15g 平地術15g 琥珀3g 檀香6g
海浮石18g
囑咐道,這中藥用水煎服,連服三天,要是還不見效果,就趕緊考慮安排後事吧。
幾付湯藥下去,如小石子投入了村前池塘裡,不見一點兒動靜,酸杏娘身上的病症甚至還越顯嚴重。
酸杏們明白,老孃雖是得了重症,絕不是主要的原因。關鍵的是,老孃年事已高,到了瓜熟蒂落的時候了。多陪伴一會兒,也算儘儘最後的孝心了。
這兩天,老人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整日喊著餓了,要吃要喝,不管手裡抓到什麼,一個勁兒地往口裡塞,邊咳嗽氣喘著,邊津津有味地咀嚼著,顯出一臉的滿足相兒來。
看來,酸杏孃的時日已經不多了,只待將體內殘存的能量消耗殆盡,像熬乾的油燈,就等一陣風前來輕輕撲滅,人也便隨風而去了。
在一家老小整日整夜衣不解帶地服侍的同時,酸杏孃的後事也在悄悄地緊張進行著。
酸杏女人招來豁牙子、蘭香等幾個婦女聚到東院裡,忙而不亂地趕做老人過世穿的壽衣,諸如鞋帽、褲褂、裙子等。邊做著,邊唸叨著老人的偌般好處,動情處,唏噓一片。
酸杏安排茂林找人做壽材,就是殯葬老人用的棺材。
茂生遺傳了祖父輩的特有基因,對木工活兒之類一看就懂,一做就明白,便也加入到了替老人籌備後事的隊伍行列。
他們爬山越嶺地四處尋來粗大的樹木,拽到大隊院子裡,鋸解成木板。為防新鮮的木板潮氣過重,就在院子裡升起一堆火,反覆燻烤了一整天。待板子稍微乾燥後,再叮叮噹噹地合成一付棺槨。茂青到鎮子上買來漆,把棺槨塗成暗紅色,並請振書在棺槨前面的擋板上書寫了一個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