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燈似的咧一茬接一茬換了多少茬?你回過頭去掰著個手指頭細細地數一數咧,只有一個人最終在這兒待住了咧。誰呢?就是你這個老爸,我。我沒被調走,沒被下放,也沒被除名,甚至都沒讓點名或不點名地批評通報過……整個獸醫站可以說只有我一個人是端穩了這個‘飯碗’咧。我窩囊,但好歹在這個大雜院裡為我們家佔住了這兩間平房。逢年過節,這不起眼的獸醫站畢竟還能比別個單位多分一堆羊蹄子和豬下水咧……不容易吶……為啥呢?為啥我能做到這一點?就那麼兩條。你給我記住的咧,你老爸就是把握著兩條:一、不管誰來當領導,我絕對的無害於他們,也無求於他們,我就是一個死心塌地‘幹活兒’的人咧;二、我的確是真誠的,可信任的……我對誰,都沒有野心。得讓他們哪一個都清清楚楚地知道,我這個人哩,不管擱哪兒肯定都沒害處。這一點非常非常非常重要啊……”這就是我老爹的“人生經驗總彙”。按說,像我老爹這樣的聰明人,不該拿“無求於誰誰誰”這樣的話去刺激領導。這話多少讓人覺得有點傲慢,有點刺耳。但這就沒辦法了。因為,它也是我老爹為人的一條底線。他一生信奉這樣兩句話:低頭不當奴才,幹活只憑本事。憑著這兩條,多年來,他的確成了獸醫站醫術最高明的人,工作年限最長的人,誰來當領導都離不開的人,又窩在“獸醫助理”這個狗屁不是的位置上永遠也得不到提拔的人。但他說他滿足了,有那麼兩間平房,還有一個老伴兒能替他生一堆活蹦亂跳的娃娃,逢年過節還能比別人多分那麼一堆羊蹄子和豬下水,還有一天兩頓的酒喝……足矣……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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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節:黑雀群(28)
過去,只要我老爹跟我叨叨他這套“人生經驗總彙”,我雖不便當面反駁,但背地裡或心底裡,卻總在不停地撇嘴。而這一刻,我突然覺得——既是本能地覺得,也是智慧地覺得,老爺子的這兩條“人生玉律”顯得那麼的實在,那麼的有用了……它也許能幫助我渡過眼前的難關……霎時間,我知道自己該怎麼應對這個高福海了。於是,我不等高福海再追問,便毫不猶豫地把我所知道的三五零八會議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完完全全地說了出來。我還強調了我這麼個觀點:不管是誰,參與“三五零八會議”,都是絕對正大光明的,絕對沒什麼錯的。“高場長,請您設想一下,突然失蹤了三百多人,而且是今年剛退伍的老兵和他們的家屬,各級領導各級組織能不著急嗎?能不派人來搞清情況嗎?不派我,也會派別人。我是一個機關幹部,一個在組織的人。古人說,在其位,謀其政。老百姓說,端誰的飯碗幹誰的活兒。他們都是我的領導。派到我頭上了,我能拒絕嗎?這是他們的責任所在,也是我的義務所在,都是理所當然的事。這裡,根本不存在跟誰作對不作對的問題。況且,還有北京方面一天幾個電報在催著……”
“哦,北京那邊也知道這檔子事了?”高福海的眼睛突然一亮。聽口氣,他好像並不知道此事已經驚動了國家最高層。看來,那個暗中替他搞“情報”的傢伙也不是全能的。要不,就是在故意使壞,對他隱瞞了這個最重要的動態。
他好像並沒有因為驚動高層而感到震駭,反而還為此感到高興。
為什麼?
這真是個怪人……
這時,他不說話了,只是怔怔地望著我。但看得出,我的“坦誠”,打動了他。他打量我的目光中,已經沒有了剛進屋來時那許多的猜疑和不滿,許多的生分和忌恨。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道:“明天我帶你去瞧瞧這批退伍軍人。我讓你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你先休息吧。”說著,他帶著那一幫子人,轉身走了。
八
這一夜,我沒睡踏實,也肯定睡不踏實。
這一夜,我沒睡踏實,也肯定睡不踏實。我的“不踏實”,倒也不是在憂慮自己的安全。從各種跡象看,經過這一番坦誠的接觸,我的安全大約是沒問題了。因為,過了不一會兒工夫,趙光奉命給我送“夜宵”來。雖然那“夜宵”只是一大碗加了大量土豆的鹹疙瘩湯,疙瘩湯裡也不見半點油星子。但我判斷,依高福海那熊脾氣,他如果真的要跟我過不去,是絕對不會假模假式地還派人來給我送什麼“夜宵”的。他那人不會玩“政客”那一套。趙光臨出門時,還悄悄給我遞了這麼一句話。他說:“顧校長,您就踏踏實實地歇著吧。”然後,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補充道:“那幾百口子人,就在這附近哩。把您帶到這兒,也就是為了明天一大早能方便去看望他們。沒別的事。踏下心,歇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