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3 / 4)

小說:黑雀群 作者:隨便看看

下一通安撫,反覆給做了不少工作,才艱難玉成。(當然,當時起作用的還有其他一些地下黨人,就不去一一說他們了。)高福海一九五八年轉業。當時有一批熱血沸騰的年輕轉業軍官被分配到岡古拉荒原。那批軍官,經過一年的鍛鍊,大部分都上調到別的廠礦縣鄉任職去了,只有三人“傻不唧唧”地主動要求留在岡古拉,繼續幹。高福海便是那三隻“傻鳥”中的一隻,也是那三人中唯一好好地活到今天的人。從那以後,他就一屁股坐定在了荒原上的這片黑楊林中,再沒挪動過。照理說,他應該早就忘了那曾經讓他魂牽夢繞的北京南城。但是,事實上他卻什麼也沒忘了,也完全忘不了。他那一口絕對標準的京腔和下了死命令也不許他的“小分隊”隊員們說話帶半點土腔土調兒,就標誌著他內心那股極強大的“京城意識”,歷數十年都未曾稍有衰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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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節:黑雀群(18)

高福海的家坐落在一個高坡上,是一幢黑黢幽暗的大房子。那房子簡直就是個放大了一千倍的木頭匣子,而且是用無數塊千年硬木板做成的木頭匣子。

車子快駛近岡古拉場部時,直覺告訴我,我這是來到了天地的盡頭。真是一派無邊無際的落寞寂靜啊。環顧四宇,淺灰色的陽光在無聊地晃來晃去。我只能聽到自己在喘息,聽到場部空地前那幾棵高聳的白楊樹在嘆息。還有一種聲音是間歇發出的,你無法找到它的聲源,但它又無處不在。那是某一片樹皮、某一塊鐵板、某一摞磚塊、某一條出頭椽子或某一根廢棄了的煙囪……被凍裂時發出的“咔咔嚓嚓”聲,一種很清脆,又很細微的聲音,在天地間此起彼伏著。

這一天,走一路,我們幾乎沒遇見一個活人。路旁偶爾才會出現一兩個散放的家養駝群,三三兩兩地,站在一望無垠的雪地中傻呆呆地迎送我們。很多很多年前,我隨老爸上這兒來過一次。也許因為那會兒小,心裡關注的取向不同,那一回,我並沒有感到這樣的緊張和窒息。也許還因為季節不同,那回是深秋,多彩。而這一回的雪,既製造了無邊的統一和單調,卻也覆蓋了它原有的荒蕪。只是它實在太悠遠了,地平線總是在那永遠到達不了的地方發著光。一開始,一馬平川,什麼都沒有。行駛了三四個小時後才開始出現一些起伏和溝坎。然後又是什麼都沒有。最後出現兩三片不大點兒的林子,從林子裡隱隱約約地還飄來一點點炊煙的味道。當時,我的心幾乎要跳出嗓喉眼兒了——要知道,我不是條頭頂小花的嫩黃瓜,我也曾不只一次深入過各種各樣的荒原腹地,從小也生活在同樣開闊寬廣的哈拉努裡戈壁灘上……但當我們的車隊,由韓起科帶來的那輛拖拉機和鎮政府派來送我的那輛老解放,還有一輛不知從哪兒搞來的老式吉普組成的車隊,依舊一往無前地向前馳去時,看看正在向地平線低頭靠攏的那個黃白黃白的太陽,看看身後在雪地上拉得老長老長的車影,我還是出現了短暫的恍惚。我用力握緊面前的鐵扶手,感到腹部水脹得厲害。我要求停車方便,悄悄鎮靜一下自己。而在後座坐我左手的那個叫“範東”的娃娃,雖然五音不全,卻一直在低低地哼著列寧最愛唱的那首《華沙工人之歌》……在我右手緊挨著我的,是馬桂花。她一路上一直在問我“冷不冷”。車行一小時後,她就脫下她的皮大衣,來包裹我的雙膝。後來她又要給我她那條加長加厚的圍巾。(我知道我應該拒絕。但它實在太暖和了,而且透著一股我從來也沒有聞到過的那種青草汁兒和舊炕蓆的氣味。這是一種特殊女孩身上的特殊體息。它非常強烈,也非常複雜。而且她老說:“您圍著吧。它其實不髒。”我知道我再推脫就不好了。)韓起科坐在前邊副駕駛座上。他老取一個姿勢坐著,斜斜地靠在破舊得已露出棕絮的椅背上,抱著自己的雙臂,即便全車的人都在某一時間段裡瞌睡過去了,他都不會睡,一直在用一種深思的眼光注視前方路面,老在提醒司機“有坑”,“收油門,下坡了”等等等等。最有趣的是那個叫“趙光”的娃娃,他獨自在前邊操控著那輛履帶式拖拉機為我們開路。他每隔兩三個小時,就會突然停下車,大喊:“尿尿!”“尿尿!”然後,解開褲釦,掏出傢伙,在雪地裡一邊跑,一邊尿;順著跑,倒著跑,有時還側著跑;總是邊跑邊尿。有一回還鑽進吉普車裡來拉馬桂花,非得讓她下車跟他比試,看誰尿得高。馬桂花紅起臉衝下車,一下把他摁倒在雪窩窩裡(他的個頭還沒馬桂花高),抓起一大把雪塞進他的褲襠。趙光這狗屁孩兒笑著跳起,捂著自己的褲襠大叫:“哎呀,壞了壞了,凍硬了,真凍硬了。桂花姐,求您了,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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