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咄逼人的貧困。
他說——還有邪惡。某些人之所以成為罪犯,本性中的邪惡,或墮入“犯罪命運”的“人文”條件的邪惡,也就是還有一個未被推上審判臺的“罪犯”……
我說這正是我力圖表現的……
他聽了很高興。
我說人由本性中的邪惡成為罪犯是可恨的。而人由“人文”條件的邪惡墮入“犯罪命運”,以及社會促使的犯罪因素,就不但可恨,亦復可悲了……
我由衷地感謝各行各業的朋友們與我進行過的社會方方面面的討論。這是我要保持對一個大中國,而非一座城市,非一個階層的中國感覺的方式之一。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也都是我的許多篇小說的“合作者”之一呢!
時代與戲劇
其實,不僅僅是戲劇濃縮了時代的某些或瑣碎或重要的特徵,演繹出種種故事;某個時代也會演繹某些戲劇,成為某些舊故事的新的“內容提要”。這種情況之下,我們才尤其感到某些戲劇的不朽,感到它們似乎始終沒有落下結束的大幕,一直連續到了今天……這乃是我重溫蕭伯納受到的啟發。
我接觸蕭伯納的作品在中學時代,在文化大革命中。當年我們那一派紅衛兵“奪取”了學校的“政權”。當然也就一併“收復”了學校圖書館這一“陣地”。我被任命為“管理長”,頗有點兒“接收大員”的意味兒。
一天我翻看一本《外國作家逸事》,蕭伯納的機智和幽默使我大為崇拜。我對自己說,這位大劇作家的劇本我一定要讀一讀。查遍了圖書卡,只發現了他的兩部劇本——《鰥夫的房產》和《華倫夫人的職業》。兩部劇本合編在一起。
《鰥夫的房產》的內容大致是這樣的:浪漫的青年屈蘭奇,愛上了貌似仁慈善良的富翁薩托里阿斯的女兒。而大富翁實際上卻是一個對金錢貪得無厭的傢伙。他殘酷地剝削他所經營的貧民窟裡的窮苦住戶。當清高的屈蘭奇正要拒絕未婚妻的父親靠卑鄙的不正當的手段弄來的陪嫁,甚至打算連自己的未婚妻也放棄時,他突然發覺,原來他自己繼承的財產也是自己的父親靠壓榨、剝削、行賄、詐騙等等無恥的手段聚斂起來的。於是他面前只有兩種選擇——或者否定別人的行徑,輕蔑別人的行徑,但那意味著,同時也必得具有否定自己和輕蔑自己的能力;或者為了想象和證明自己剝削有理,剝削有功,想象和證明自己成為富人的天經地義和自己財富的乾乾淨淨,而說服自己承認貪婪成性、剝削起來冷酷無情毫無人道可言毫無羞恥感可言的薩托里阿斯先生是最可愛的先生,他的女兒以及他準備送給自己的陪嫁是一位最能使自己幸福的妻子和一宗最可觀的財物。他理所當然地做出了後一種選擇。這當然也是他最明智的、最理性的選擇,並且,他不但成了薩托里阿斯的女婿,而且成了岳父的合夥人,一塊兒做起貧民窟的投機生意來。
“這實在是上帝的旨意。而上帝的旨意是絕對正確的。”屈蘭奇對自己這麼說。這句臺詞成了他和薩托里阿斯們共同信奉的倫理基礎……
《華倫夫人的職業》的內容則大致是這樣的:
少女薇薇生活優裕,精神高貴,從小受著良好的教育。她的母親華倫夫人是一位極受上層社會男士們甚至包括某些顯貴們尊重和蔭庇的太太。他們彷彿都曾受過她的施捨似的。這雖然使少女薇薇常感困惑,但畢竟也滿足著她的虛榮心,使她的高傲成為有充分理由的。但是,有一次薇薇驚駭地發現了母親竟和那些顯貴們共同經營著歐洲最大的一家妓院。他們操縱於幕後,她是他們的全權代理人。妓院使她和他們財源滾滾。薇薇決定離家出走,自己掙錢養活自己。但是母親的“股東”之一,振振有詞,有根有據地向少女證明——許多富人的錢絕不比她母親供她過富裕生活的錢來得更人道、更乾淨;重要的並不在於人是靠什麼手段聚斂金錢的,而在於一個人究竟能為自己聚斂到多少金錢,哪些別人是合夥人。當金錢聚斂到巨大的數目,人們也就不再追問手段了。那時你便搖身一變是最“誠實的”資本家或最“可敬的”慈善家了。那時你只消用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錢來向社會買斷你所喜歡的任何名聲就是了……
薇薇並沒離家出走。但是她的靈魂深處,從此再也不能真正高傲起來了……
非常慚愧,從中學時代至今,我竟沒讀過蕭翁的其他作品。儘管對這位偉大的劇作家的生平了解得多了些。而我後來也只買過他的一本劇作選集,收進了《鰥夫的房產》和《華倫夫人的職業》的一本。所謂重溫,也不過就是重讀了這兩個劇本。為什麼偏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