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3 / 4)

小說:獵人峰 作者:津夏

南西北。走到溝裡,聽見一陣撕心裂肺的豬叫,就看見林子裡有兩個黑傢伙。走近一看,是三個,三頭野豬,兩頭咬一頭,咬得天昏地暗。白中秋一個激靈,感到襠裡有一線熱意,看得發了呆,哪敢打啊。三頭豬,三頭門板樣的野豬,頂好些老虎狗熊,一豬二熊三虎。豬可是真正的林中之王。你若惹了它們,一槍沒死,三頭豬就轟上來定把你五馬分屍。就算這日子能開槍,這杆老爹的老銃又沒個準頭,除了爹會用,沒人能用,捏在手裡就壯個膽。

第一章 紅喪(2)

白中秋頭皮發緊,心裡頭好像炸裂開了,噼噼叭叭地亂跳。好歹跑回來,進門就對他爹說了這事。他爹一聽豬吃豬,這可是聞所未聞的怪事。說,動不得的。他爹白秀是獵人峰一帶最老的打匠,創造過無數的神話,在他沒死之前,已經成為傳說。他爹作為一個長苔的人物,現在坐在一家人的面前,神色凝重,像丟失了什麼寶物一樣的揪心。爹吃煙,胸前掛著的那隻虎爪菸袋發出生鐵一樣的寒光,跟他的臉一樣。他把手摳進煙荷包裡——那是把虎爪掏空了。他摳著那虎爪,摳出一撮菸絲。虎爪的指甲像玉石一樣冰涼,虎毛卻順著生前的長勢完好如初——那已至少有四十年了。“噢……唔呃……”大家看著,這個打死過無數野獸的老人在新的一年來臨之際,為什麼這麼一副樣子?不就是豬嗎?不就是豬咬豬嗎?他們看見白秀老人的臉越來越難看,突然變得像一個死人,而且垂下腦袋,惶然無措,嘴唇哆嗦,就像天塌下來一樣。家人從來沒見過老人這麼一種狀態。

“別出去啊!”老人吼道,像無路可走一樣。

沒有人敢吭聲。沒有人敢出去。

這天晚上,溝裡的豬叫聲一夜未斷,像噩夢折磨著白家一家人。白中秋聽見他爹在床上輾轉反側。家裡的兩匹獵狗紫花和石頭刨著草垛在外頭狂嗥。

早晨,一陣猛烈的拍門聲,說“開門開門”,是住在對面坡上的白秀的大兒子白大年,他進門來就啞著嗓子叫說:“三、三頭野豬兩、兩頭吃一頭,爹還不去、去逮!”

白大年也上了年紀,給人的感覺就像他爹白秀的兄弟,可眼珠子靈活,像月亮一樣在雲端裡滾動。穿著一件老了年頭的猴皮襖,兩隻手飛舞著比劃。可看家裡,都沒有動靜咧。他就噤了聲,看著家人。他是個單身漢,看著這一窩人,熱氣騰騰也死氣沉沉的這些人,心裡猜到了七八分。

“甭像瘋了一樣,”他爹白秀說,“今日個別理牲口!”

神農架的人把野獸都叫牲口,也叫野牲口。

可正當大家吃早飯的時候,一泡尿出去的時間,二兒子白中秋竟把一頭死野豬揹回了,且是頭無腦袋的野豬。

當大門被白中秋撞開時,全家人都清楚地看到壓在他身上的那個黑沉沉的傢伙,像一塊堅硬的花崗岩,一塊焦炭,凍得異常完美。細瞧時,是一頭麻栗色箭毛的野豬,腦袋卻沒了,齊截截地斷了,身上裹著烏黑的血汙、雜草和冰渣。白中秋將那野豬往地上一扔,那豬從斷掉的氣管裡發出一聲哼叫。白中秋的兒子白椿嚇得打了一個冷噤,就想到了爺爺給他講的傳說中披了蓑衣的無頭鬼。“那就是個鬼!”白椿想。

“還不快扔了!”白秀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手和煙桿朝外頭拼命一指,聲音就跟從煙囪裡出來一樣,就像嚎叫,就像遭遇了忍無可忍的災難。

他的鬍子顫抖著,大家看他的鬍子顫抖,嘴巴哆嗦,站立不穩,黑漆漆的中山裝就像從豬身上扒下來的一樣。——至少讓孫子白椿是這麼突然古怪聯想的。可不識時務的白秀老伴白娘子這時說話了:“少說有兩百斤肉。”白娘子說話的時候翻著白眼,她是個患著老年痴呆症的老太婆,一個瘦得比繩子還細的婦人,說話的聲氣像是從石頭縫裡冒出來的一樣;記憶時好時壞,壞時連水和火都分不清楚。

“可不是!”“就是!”

跟著當孃的起鬨。是呀是呀,兩百斤肉啊,沒錯,就是兩百斤肉,就是一頭一年含辛茹苦天天割草墊圈喂出的家豬的份量。咱這個家,翻過年來這大的冰凌,甭說是洋芋、苞谷薄膜下種,人出去轉一圈,也會把腳趾頭凍壞。地頭上的石堰都凍裂了。三個月沒見著太陽,春荒是一定了的。這一頭白白撿來的野豬,憑什麼不要?就是當洋芋吃,半個月也活活脹破一家人的肚皮。

“甩出去啊!狗雜種!甩出去!”白秀老人那雙枯葉般的大耳朵湧進了一盆鮮血,臉卻白得像紙。他發瘋了。家人看他發瘋了,深瞘的眼裡是無以復加的不被理解的孤憤,彷彿這一輩子就是被人誤解的可憐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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