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噼啪;又是一個冷寂的深夜。東南殿的懿旨傳到了各宮;各宮的主子們很快就領悟到了皇后的心思;即便有人對皇后善待袁世蘭親族感到氣憤;卻也無人敢於說什麼。前幾天程妃親自登門道歉隨後就一頭扎進佛堂的舉動;還是潛移默化的讓她們明白:皇后聖眷仍在;大權仍掌;不可小視。
後宮;仍舊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如一波幽湖;風浪平和;看不到半絲波濤。歌舞夜夜悠揚婉轉;管樂日日懸樑繞耳;其樂融融的外衣之下;所有的謀算推拿都被一場冬雪悄悄覆蓋。宮廷這樣大;俗事這樣多;那個心如冰雪眼若寒鋒的女子;終究還是如一朵凋零的殘花;就那麼輕飄飄的落下去;沒有一點聲音。
“活著;永遠比死更需要勇氣。”
納蘭的笑容總是極清淡的;她望著窗外漸漸明媚的天光;依稀間似乎又看到了那個玄青色的影子;他站在暗影裡;默默的望著自己;腰間的長劍古樸而凝重;嗜血的鋒芒收斂在那一方小小的鐵鞘之中。
他就那麼站著;頭頂是漆黑的帷幔;像是死亡的蝴蝶;就那麼猙獰的招展著。
那一天;是父皇下葬的日子;他就站在悲傷痛哭的公主身後;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可是……”
窗外突然起風了;昨夜下了一層清雪;到此刻還沒有停;風一起;天上地上的雪花一起飛舞;徘徊遊弋;猶如深海的白魚。
“你為何突然就失了勇氣呢?”
玉樹記得玄墨去世的那一天天下著大雨;雨水那樣急;像是傾瀉的山洪;從太醫院趕來的大夫們全都被淋溼了衣裳;額頭臉頰上全是雨水;像是一隻只剛從河裡鑽出來的鴨子。
明明早上還是風和日麗萬里無雲;她還帶著下人們搬出他的書在院子裡晾曬;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像是六月的湖水。
可是傍晚的時候;東南海軍衙門計程車兵們卻突然護著一輛馬車進了京城;一路衝進了玄王府的大門。
他臉色蒼白的從車上被人扶下來;然後就進了書房;片刻之後;換好了一身朝服;就要強行進宮。然而還沒走出大門;就頹然倒了下去;鮮血從他的身上湧出;無處不是;像是一條條蜿蜒的溪水。她手足無措的站在他的身邊;害怕的直哭;一旁的家丁們手忙腳亂的衝上來;將他抬進屋去;然後疾奔出去找大夫。
雨;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下的。
接連七日;沒有停息。
百姓們都說;那是老天在為玄王爺落淚;恭送一代忠良。
太醫們一撥接一撥的進去;又一撥接一撥的灰頭土臉的出來;他們在她的耳邊不斷地說著什麼。什麼傷勢太重;失血太多;什麼連日征戰;身體虛弱;什麼重傷未愈;強行奔勞;什麼傷口太深;心肺受損。可是她卻通通都聽不到了;她看著那些白鬍子白頭髮的老頭在自己眼前走馬燈一樣的經過;人人面色沉重;嘴巴一張一合;像是深海里無聲吐著氣泡的魚。
她在想;他們在說什麼?為什麼不進去為他治病?他的身體那麼好;能使得動八十斤的大刀;能舞得起上百斤的精鐵長槍;只是受了點傷;流了點血;有什麼大不了的呢?為什麼還躺在那裡;還不起身呢?長公主的文聘已經過了;明日燕皇就要離去了;他是懷宋的重臣;怎能不去相送呢?
她自動忽略了外面所有的聲音;而是固執的跑到他的身邊;輕輕的推著他的手臂;就如以往很多年一樣;在他的耳邊很認真的輕喚:王爺;起來吧;王爺;你起來吧……
可是他還是沒有動;只是緊緊的閉著眼睛;眉心緊鎖著;好像在睡夢中也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心事。
他的手臂冰涼;像是盛夏裡用來消暑的冰塊。她終於越來越害怕了;卻仍舊不敢用力;還是就那麼輕輕的推著他的手臂;一遍一遍的喊:王爺;你起來呀;王爺;你起來吧……
周圍漸漸有了哭聲;一些隨侍的丫鬟們拿出手絹在偷偷的抹眼淚。她卻突然就生氣了;她轉過身去;將她們全都趕走。
外面的雨那麼大;門一開;風捲著冰涼的雨絲吹進來;打在她薄薄的衣衫上;一下子就被吹透了。
有太醫走上前來;輕聲的說:“王妃;王爺不成了;您要節哀。”
她這一生;一直是個賢良恭順的女子;在家中孝順父母;順從兄長姐姐;出嫁以夫為天;從不敢有一點半點的任性胡鬧。可是那一刻;她卻突然間那麼憤怒;她一巴掌打在了那名正三品的太醫臉上;怒聲道:“你胡說!”
然而年邁的太醫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的看著她;那眼神那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