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沉湎之中,我卻不知覺。
我說,別走。
他身體微微一震,低頭,看著我,說,我在。
我雙手越抱越緊,多麼想一個擁抱,抵得上一生那麼長。可當我的眸子,望到自己環在他頸項上的雙手,那雙手如同白色的蓮,就在剛剛,它還沾滿了天佑的血!
還有,還有手腕上,曾經涼生送我的硨磲,在白皙的面板上,勒出一道道的猙獰的紅。那串硨磲,是那麼美好,那麼潔白,全然不像我!
那麼糟糕的我!涼生啊,那麼糟糕的我,你知道不知道?
我在心底暗自縱聲哭泣。
可是,我的涼生,他聽不到。
他的手輕輕拂過我被汗水黏溼的頭髮,輕輕地拍著我的背,聲音低沉清冽,如同開在月夜的水中花,他說,怎麼了?
我平靜了很久,從他懷裡抬起頭來,淚眼矇矓地看著他。
他的眼,昨日星辰般明亮,讓人願墮入深淵,他的唇,桃花酒釀般蠱惑,讓人願飲盡此生。
他,卻已是我此生不配擁有的貪想。
我越看越傷心,哭了起來,卻還要生硬遮掩,我說,我夢到自己欠了別人好多好多……錢,好多好多錢……
真的好多好多錢。我喃喃,望著自己的雙手,沾滿了程天佑鮮血的雙手。
涼生卻很明顯鬆了口氣,將我重新擁進懷裡,用下頜輕輕觸著我的頭髮,他說,那只是個夢。
我閉上眼睛,不敢再看,他的鬢髮,他的眉眼,只剩下錢伯的話不斷迴響在我的耳邊——畢竟他這次手術如果失敗了,將永遠失明!誰願意陪一個瞎子過一輩子呢?
——將永遠失明!
——永遠失明!
我的眼淚落在他胸前,抽泣著說,涼生,如果我真的欠了別人東西,怎麼辦?
涼生只說了一個字,還。
還。
我喃喃著,眼淚蜿蜒而下。我將臉別向了一旁。
窗外,月亮爬上了天空。
月光冷如霜。
115 困獸
清冷的月光,宛如水銀般華麗,傾瀉而下,替代了原本的萬千星輝。
白色的窗紗,在月光的流華中,色調顯得格外的寂冷,就如她床邊那個男子一樣,明明溫潤流轉的眉眼,卻給人一片寂冷的禁慾感。
他終於再次安頓她睡下,又將小綿瓜抱回她自己的房間裡。然後,他一個人孤孤單單,關掉燈,轉身離開。
空留一室關不掉的白月光。
走到書房門前,他下意識地扶了一下肩膀,皺皺眉頭,似在緩解某種疼痛;剛剛她那驕傲的尖尖的小下巴,就這樣毫無忌憚地擱在他的肩窩裡,然後,縱聲哭泣。
老陳候在門前,一抬眼見他,連忙問,先生,您肩上的傷是不是又……
他語氣淡淡,沒事。
然後,他低聲問,查了嗎?
老陳也跟著他壓低聲音說,查了。
然後,老陳瞥了一下書房內,說,這次大少爺來巴黎純屬度假,與公事無關。更不是為程家的海外股份來的,所以,先生你不必太擔心。
他站直,轉眼看看老陳,笑,我有什麼可擔心的?
老陳愣了愣,說,先生這次來歐洲,悄悄購買程家海外股份,不就是劍走偏鋒,為了將來出其不意,掌握程家的控股權嗎?
涼生斜著眸子,看著他。
老陳興奮下,有些不加遮掩起來,說,先生果然心細如髮,程家現在都盯著國內。外戚旁支的都盯著程老爺子的身體,而程家內部的焦點還落在您給他們製造的收購綦天動力的表象上,焦頭爛額中,誰還會去想海外的這些散股一旦集中到一個人手裡,如果國內再有內應股份,那勢必……
涼生依然看著他,眸子裡的冷靜漸漸讓人生了寒意。。
老陳的聲音便漸漸低下去,直到收聲,他突然有些吃不準眼前這個人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只能試探著乾笑,我又亂說話了。
涼生只是看著他。
半天,他才開口,說,我始終是程家一分子。這麼做,也只是擔心外公身體,若旁支外人有所異動對程家不利時,我們能有所助益。未雨綢繆罷了。
老陳雖心裡不肯,但還是點頭說,是。
涼生從老陳身邊走過,緊緊抿著的唇角,是一絲決絕的弧線。
風雨飄搖的三亞舊地,他發過誓的,他們姓程的,所欠姜生的,他這輩子要他們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