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說的赫拉特也是錯的。沒有人對她指指點點。沒有人嘲笑她。瑪麗雅姆沿著人群擁擠、柏樹夾道的喧鬧馬路走,步行的、騎腳踏車的、趕騾車的潮水般從她身邊湧過,沒有人朝她扔石頭。沒有人叫她哈拉米。甚至幾乎沒有人看她。始料未及而又值得慶幸的是,她在這兒是個平凡無奇的人。
燦爛千陽 第五章(3)
瑪麗雅姆來到一個大公園中央,幾條卵石路交叉的地方,那兒有一個橢圓形的水池,她站了好一會。水池旁邊有些美麗的大理石馬匹,它們迷濛的眼睛俯視水面;她豔羨地用手指去撫摸這些石馬。她還偷偷地看著一群男孩把紙船放到水裡去。瑪麗雅姆看見到處都有花兒,有鬱金香、百合花、牽牛花,它們的花瓣沐浴在陽光中。人們沿著卵石小徑散步,坐在長凳上,啜飲著茶水。
瑪麗雅姆簡直不相信自己就在這兒。她的心興奮地怦怦跳。她希望這時法蘇拉赫毛拉能夠看到她。他會發現她有多麼大膽。多麼勇敢!她憧憬自己正在這座城市等待著她的新生活,一種和父親、兄弟姐妹共同度過的生活,在這種生活中,她將會毫無保留地、沒有附加條件地、不感到恥辱地付出愛與得到愛。
她歡快地走回到公園旁邊那條寬敞的主幹道。沿途種著懸鈴木,樹陰下是擺攤的老人,他們滿臉滄桑,在一堆堆的櫻桃和一串串的葡萄後面漠然地看著她。幾個赤腳的男孩追逐著轎車和公共汽車叫賣,裝滿榲桲的袋子在他們身上晃來晃去。瑪麗雅姆站在一條街道的拐角處,看著過往的行人,無法理解他們何以對身邊的這些奇觀無動於衷。
過了一會,她鼓起勇氣,去問一個趕馬車的老人,問他是否知道扎裡勒,那個開電影院的人,住在哪兒。老人的臉胖乎乎的,身上穿著五顏六色的長袍。“你不是赫拉特人,對吧?”他友好地說,“大家都知道扎裡勒汗住的地方。”
“你能跟我說怎麼走嗎?”
他剝開一顆包著紙的太妃糖,說:“你就一個人嗎?”
“是的。”
“爬上來。我帶你去。”
“我付不起車費。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
他把太妃糖給她。他說他有兩個小時沒拉到客人,反正打算回家了。扎裡勒的家正好順路。
瑪麗雅姆爬上了馬車。他們並排坐著,一路無語。瑪麗雅姆看到沿途有些藥草鋪,還有些敞開的貨架,買東西的人能夠從上面買到橙子、梨、書籍、圍巾,甚至獵鷹。玩彈球的孩子們圍成一圈圈,踢得塵土飛揚。茶館外面,在鋪了地毯的木板平臺上,男人們喝著茶,抽著水菸袋。
老人架著馬車拐上一條寬敞的、兩旁種著松樹的街道。走過一半街道之後,他把馬車停下。
“那邊。看來你很走運哦,親愛的小姑娘。那是他的轎車。”
瑪麗雅姆跳下車。他笑了笑,繼續趕車走了。瑪麗雅姆從來沒有碰過轎車。她用手指撫摸扎裡勒的轎車的前車蓋。黑色的,閃閃發亮。轎車的輪轂光可鑑人,瑪麗雅姆從輪轂上看到一個扁平的、拉伸的自己。轎車皮椅是白色的。瑪麗雅姆看到方向盤後面有幾個圓形的玻璃儀表,裡面有一些指標。
剎那間,娜娜的聲音在瑪麗雅姆腦海中響起,嘲弄著她,試圖澆滅她內心深處的希望的光芒。瑪麗雅姆雙腿發抖,向那座房子的前門走去。她把手放在牆壁上。它們是這麼高,這麼森嚴,扎裡勒家的牆壁。她得把脖子伸直了,才能見到牆頭有從另一邊伸出來的柏樹樹冠。樹冠在和風中微微晃動,她想像它們是在點頭歡迎她的到來。瑪麗雅姆抑制心中陣陣慌亂,穩住了自己。
開門的是一個赤腳的少女。她的下唇有一個刺青。
“我來這裡探望扎裡勒汗。我是瑪麗雅姆。他的女兒。”
女孩臉上掠過一絲不解的神色。接著是恍然大悟的表情。這時她嘴唇掛上淺淺的笑容,似乎對瑪麗雅姆有些渴望,有些期待。“在這兒等等。”女孩匆匆說。
她關上了門。
幾分鐘過去了。然後有個男人來開門。他很高,肩膀寬寬壯壯的,雙眼睡意未消,不過臉色很平和。
“我是扎裡勒汗的車伕。”他說,態度並不差。
“他的什麼?”
“他的司機。他不在家。”
“我看到他的車了。”瑪麗雅姆說。
燦爛千陽 第五章(4)
“他有急事出去了。”
“他什麼時候回來?”
“他沒說。”
瑪麗雅姆說那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