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停地追問,直到瑪麗雅姆在黑暗中說:“我在這裡。”
他蹲下來,坐在她的門口。在床上,她能看見他高大的身形,長長的雙腿,鷹鉤鼻的臉龐附近煙霧繚繞,香菸末端的藍色光芒一會閃亮一會黯淡。
他跟她說起當天的情況。他給外交部副部長度身訂做了一雙休閒鞋。拉希德說,這個副部長只在他這裡買鞋。波蘭的一個外交官和他的妻子請他做涼鞋。他跟她說起人們關於鞋的種種迷信:把鞋放在床上,會導致家裡有人死亡;如果先穿左腳的鞋,會引起吵架。
“除非這麼做是無心的,而且那天是星期五才不會,”他說,“你知道嗎,人們認為把兩隻鞋綁在一起掛在釘子上會帶來厄運?”
拉希德自己一點都不信這些。在他看來,基本上只有女人才會把迷信當真。
他跟她說起一些他在街頭聽來的訊息,比如美國總統尼克松如何因為一樁醜聞而引咎辭職。
瑪麗雅姆可沒聽說過什麼尼克松,也不知道是什麼醜聞迫使他辭職,於是她沒回他的話。她緊張地等待拉希德結束談話,掐滅香菸,轉身走開。只有當她聽到他穿過走廊,聽到他的房門開啟關上的聲音,只有這個時候她一顆懸著的心才能落地。
然後,有一天晚上,他掐滅了香菸,卻沒有說晚安,而是斜靠在門口。
“你不打算把那件東西開啟嗎?”他說,揚了揚下巴,指著她的行李箱。他雙臂交叉在胸前。“我想你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但這太荒唐了。一個星期過去了……嗯,我希望從明天早上開始,你能夠表現得像一個妻子。你聽明白了吧?”
燦爛千陽 第十章(2)
瑪麗雅姆的牙齒開始打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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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知道答案。”
“明白了。”
“很好,”他說,“你在想什麼呢?這裡是旅館?我是開旅館的?嗯,這……好啦,好啦。我的真主哪。你還哭,我跟你說過什麼來的?瑪麗雅姆。你還哭,我跟你說過什麼來的?”
第二天早晨,拉希德去工作之後,瑪麗雅姆開啟了行李箱,把衣服放到衣櫃裡。她從井裡汲了一桶水,拿起一塊抹布,擦淨了她房間的窗戶,也擦了樓下客廳的窗戶。她拖了地板,清理了懸掛在天花板四角的蜘蛛網。她開啟了窗戶,讓屋子通通風。
她用一個罐子泡了三杯小扁豆,找出一把菜刀,切了幾根紅蘿蔔和兩個土豆,也把它們泡起來。她尋找麵粉,在一個櫃子裡找到了,麵粉在一排髒兮兮的香料罐之後。她和了麵糰,依照娜娜教她的方式搓著它;她用手掌的末端揉著麵糰,把外圍的面疊起來,翻過它,繼續接著搓。麵糰和好之後,她用一塊溼布把它包起來,戴上面紗,然後出去找那個公用的烤爐。
拉希德跟她說過烤爐的位置,沿街道走下去,先向左轉,緊接著向右轉,但瑪麗雅姆只能跟隨一群沿著同一條路前行的婦女和兒童。瑪麗雅姆看到那些小孩穿著打滿補丁的衣服,有的在他們的母親身後追逐,有的跑在她們的前頭。他們的褲子看上去不是太大就是太小,腳下的破拖鞋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音。他們用棍子滾著廢棄的舊腳踏車輪胎。
他們的母親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有些穿著布卡[1]布卡是穆斯林女性穿的一種從頭包到腳的服裝。[1],有的則沒有。瑪麗雅姆能聽見她們尖聲的交談和越來越響的笑聲。她低著頭向前走,聽到零碎的片言隻語,她們的閒聊似乎總是離不開誰家小孩子生病了、誰的丈夫既懶惰又邋遢之類的話題。
好像飯菜都是自己做好的。
真主知道呢,連一點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他對我說,我不騙你們,這是真的,他確實對我說……
這無窮無盡的交談,這平淡但偶爾興奮的語調,不斷地在瑪麗雅姆耳邊迴響。她就聽著這些閒聊,沿著街道走下去,轉過街角,排到烤爐前面的隊伍中去。有些丈夫喜歡賭錢。有些丈夫對他們的母親有求必應,卻不願在她們——這些妻子——身上花一分錢。瑪麗雅姆心下奇怪,怎麼會有這麼多女人都有著相同的悲慘遭遇,她們怎麼都跟這麼可怕的男人成為夫妻。又或者這只是一個她所不瞭解的、妻子之間的遊戲,一種日常的儀式,就像浸泡大米和揉麵團一樣?她們會希望她很快也加入嗎?
在烤爐前的隊伍中,瑪麗雅姆見到有人朝她側目,聽到有人對她竊竊私語。她的手心開始冒汗。她想像她們全都知道她是哈拉米,給她的父親和他的家庭帶來恥辱。她們全都知道她背叛了自己的母親,使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