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數年前母親過世以後,他以為此生終於可以無牽無掛,雲淡風輕;沒想到,生命的洪流又將他推湧到另一處漩渦。
他是心甘情願泥足深陷的,楚佑寧呢?她一定不知道,他是經過了怎樣的掙扎,才逼著自己承認非卿不娶,才迫使自己付諸行動,到日本來將她接回。
她可以恨他,可以怪他,但她就是不能自欺欺人,不能否認肚裡血肉是他的至親。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診療室旁的手術房前所亮起的紅燈,依然沒有熄滅的意思。
尚義很期望能說一兩句話來安慰他,但,他內心並不比他好過呀。
“陸大哥,”他還是開了口,因為有些話不問清楚,實在很難受。“要是我姐姐她……她留不住肚子裡的孩子,你還會要她嗎?”
陸昊天啞然失笑,“我來日本之前,並不知道她已有身孕。能留住孩子固然很好,倘使有個閃失,也並不會減少一分一毫我對她的愛。”
“真的?”不為特別的原因,尚義直覺自己已經相信他了。“那好,那我就幫你把她帶回臺灣,遠離這個傷心地。”
“你指的是吉野少夫?”語調中難掩妒意。
“不,是吉野太太,”尚義忿慨的說:“那女人簡直跟壞巫婆一樣,把她兒子的死全怪罪到我姐姐身上。
緊纏著她不放。“
“吉野少夫死了?”
“唔,大約半年前走的,吉野那老太婆非要我姐姐從臺灣趕回來善後,還逼著她支付所有的葬喪費,真是欺人太甚!”
“她……那位吉野太太為什麼認定佑寧必須為她兒子的不幸負責?”
“說來話長。”尚義嘆了一口氣,“當年我媽媽帶著我姐姐改嫁到日本來的時候,她才六歲,隔年媽媽生了我,我的父親就處心積慮想把姐姐送給別人,以減輕家裡的負擔,沒多久,他找來了吉野太太。那時吉野太太只有一個兒子,就是吉野少夫,很希望能再添個女兒,看到我姐姐長得漂亮可愛,二話不說就把她帶回去,還奉送了一百萬日幣給我父親。”
沒想到楚佑寧還有這段不為外人知悉的慘綠往事。
陸昊天頓覺瞭解她越多,就越覺得心疼,越能理解她的作為,可,她什麼都不說。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姐姐的美麗讓吉野少夫如獲至寶,他瘋狂的愛上她,愛得如痴如醉,幾度以自殘的方式逼迫姐姐嫁給他。”
“她不愛吉野少夫?”
“不愛,一點也不愛。”尚義又嘆一口氣。“她總跟旁人說,她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你想,她怎麼可能愛上自己的兄長呢?但她還是和吉野少夫訂了親。
訂婚之後。她就變得荒唐而墮落,每天在酒吧瘋到三更半夜,學校的課業完全置之不理。“
“吉野少夫不知道嗎?”也不阻止嗎?
“知道,但他不在乎,他只要姐姐能嫁給他就好,想幹嗎都由她,直到結婚前一晚,”他忽然停了下來,幾度欲言又止地,“姐姐她、她在酒吧嗑藥被捕,吉野太太聞訊趕到警察廳,狠狠的摑了她一掌之後,強迫她親口去告訴吉野少夫她要退婚。這個打擊讓吉野少夫幾乎要崩潰,他騎著機車,違規在高速公路上逆行狂飆,最後被一部卡車撞上,成了植物人。”
難怪!難怪她要用最快的方式累積財富,原來並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應付龐大的醫藥費,以及吉野太太的需索無度。
“吉野太太知道她回東京?也知道她懷了身孕?”
“當然嘍,她氣得半死。說無論如何不准我姐姐嫁人,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
“豈有此理。”好個壞心腸的老巫婆!
“就是嘛。所以我才同意你把姐姐帶回臺灣,她在這裡的日子並不好過。”
尚義儘量用平淡的口吻敘述著往事,心中卻唏噓不已。窗外一片落葉被強風吹向甬道,無聲地躺在他的腳邊。
手術房的門在這時候敞開來,陸昊天注意到那顆代表危急的紅燈已熄掉了。
“醫生,她還好吧?”
穿著綠色衣帽的醫生邊拿下口罩,邊對他說:“孩子暫時是保住了,但她的情緒還是不太平穩,你們千萬不要再刺激她,讓她多休息。”
“我現在可以進去看她嗎?”
“等送到普通病房以後。”
“帶著這個進去。”尚義不知何時出去買了一大束盛開的薰衣草,“我姐姐最喜歡了。”
“謝謝你。”陸昊天自嘲地咧著嘴。他實在不是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