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成那麼小,太痛苦了。所以,姥姥每次給她用白布條纏完腳,她都偷偷地放開來。姥姥發現後派我大姨和小姨看著她,結果姐仨兒都長成了一雙大腳。
這天夜裡,淅淅瀝瀝的秋雨下了一夜,父親和母親坐在炕沿上愁了一夜。
母親對父親說:“你可以娶二嬸,我帶著兒子和閨女回孃家。”
“你胡說什麼你?我就是想娶二房也不要她!”父親氣呼呼地嗔怪母親。
“你不要她,張大師能饒了你嗎?”
“不饒我能咋的?還能把我送進監獄呀!”
這話果然讓父親給言中了。
母親讓父親去姥姥家躲一躲。父親說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再說,母親剛剛懷了第三個孩子,秋涼了,過冬的糧食、蔬菜都需要準備。
天亮時,在母親的一再催促下,父親只好對母親說了一句:“那你自個兒多注意點兒身子,過幾天我就回來!”抓起一件夾襖就向門外走去。母親追到門口給父親披上一件蓑衣,看著父親的背影匆匆地消失在濛濛秋雨之中……
這天上午,張大師讓僱工挑著行李也走了,道場也不做了。從此山溝裡只剩下母親帶著年幼的哥哥和姐姐。
《生命的吶喊》 第二部分 《生命的吶喊》 第二十一節
母親再見到父親,已經是兩個月後在開原縣城的大牢裡了。
只見父親蓬頭垢面跟叫花子似的,披著一塊不知從哪弄來的麻袋片,坐在一堆乾草上,外面都下雪了,他還穿著離家時穿的那件夾襖。母親哭了,急忙拿出棉襖、棉褲讓父親穿上,又拿出包子讓他吃。
原來,父親到姥姥家第三天,就被開原縣派去的兩個衙役給抓走了。進大牢不久,有人給父親捎話,說父親要同意娶二嬸做二房就可以放了他。
父親卻大為惱火:“我張國卿寧肯坐一輩子大牢,也不要那個臭女人!”大罵寡婦二嬸不是東西,喪良心,說他出去以後一定要找她算賬。
父親讓母親快回家去弄錢,想辦法把他弄出去。
從開原縣城回來,母親沒有馬上回家,而是帶著哥哥、姐姐來到另一個村子找到張大師,進門就給張大師跪下了,苦苦地哀求他:“張大師,求您看在您孫子的面上,看在老戴家的情面上,救救孩子他爸吧!”
可是,張大師卻閉著眼睛念起經來,連眼皮都不肯抬一下。兩個小時之後,母親只好拖著跪麻的雙腿,帶著哥哥、姐姐離去了。
從那以後,母親變得越發剛強,挺著越來越大的肚子,把姥爺家陪送的值錢東西全部送進當鋪,張羅著賣山,賣地,帶著孩子一趟一趟地跑到離我家六七十里的開原縣城,花錢託人找關係,有病亂投醫,扔出去的錢無數。這期間,寡婦二嬸那邊也在變賣張大師的家產,也在託人找關係。雙方打官司花的錢都是張大師的家產。
這樣,雙方就形成了兩股誓不兩立的勢力,那邊一心要把父親關進大牢,這邊一心要把父親弄出來。那邊是財大氣粗的宗法勢力,這邊爺爺奶奶都已過世,姥爺年事已高,舅舅整天泡在大煙館裡,只有挺著大肚子的母親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
到了第二年夏天,父親仍被關在大牢裡,而母親卻要臨產了。
母親說,那天夜裡的山風很大,吹得窗戶紙啪啪直響,狼嚎得特別人。
我知道我家的山溝裡狼多,我家的豬和毛驢都被狼掏過。小時候,月亮大好的夜晚,經常看到兩三隻狼站在山頂上,把嘴巴往天上一仰就嚎起來,一聽到那鬼哭狼嚎的叫聲,我就嚇得急忙跑進屋裡。
這天晚間,母親哄哥哥和姐姐睡下不久,就覺得肚子一陣緊一陣地疼起來。她忍著疼痛燒了一鍋開水,抱來一堆乾草來到無人的西屋,掀起炕蓆鋪上乾草,預備好剪子……
我的六個哥哥、姐姐都是落生在乾草上,而我是在山楂樹下露頭的。
母親說,那時候沒人拿女人當人,對女人生孩子就更不當一回事了。女人不能在炕蓆上生孩子,怕血水弄髒了炕蓆。而且,生完孩子就得下地幹活,不少女人都得了子宮下垂,晚間睡覺把子宮送上去,白天干活又掉下來,整天像夾個茄子似的,子宮都磨出血了。
不僅是母親那個年代,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我看到佳木斯大街上拉煤、拉鋸末子、推水泥,全是女的。她們拉著比她們體重多幾倍、甚至十幾倍的貨物,臉上淌著臭汗,身子都快貼到地面了。我曾想過這樣的問題:中國男人的承受力遠不如女人,大概就因為中國女人承受了太多苦難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