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張焦急而不耐煩的臉,面對一堆堆從未見過的票據,以及幾十頁寫著密密麻麻標準數字的賬頁……
一連好多天,我每天上班就像上刑場似的,一坐到櫃檯前就開始冒汗,一直冒到下班。我的櫃檯前總是擠著一堆嘟嘟囔囔發牢騷的出納員。一天,鐵路分局一名戴眼鏡的男出納,終於不耐煩了,開口挖苦我:“你到底能不能幹?不能幹痛快讓給別人,別佔著茅房不拉屎!”我扔下算盤就哭著跑開了。
晚間七、八點鐘了,全科人員都下班了,會計大廳裡靜悄悄的。唯獨複核員手裡的算盤噼裡啪啦像針一樣扎著我的心。複核員家裡有吃奶孩子,等著她回去餵奶呢。可我卻沒有一天不錯賬的。
1963年12月31日年終結算,全會計科差一角錢平不了賬,害得綜合專櫃兩位女同志一直找到第二天早晨六點——錯賬的不是別人……
然而,真正使我感到痛苦的不是工作。我的工作能力很快就被“壓”出來了。一年之後,我的算盤在全行測驗中名列前茅。後來,我被評為全市銀行系統的記賬標兵、合江地區財貿系統的先進工作者……
我的痛苦是來自我的內心,我一直沉浸在理想破滅後的失落與茫然之中無法自拔。開會時,我的眼睛總是盯著窗外被風吹得“沙沙”響的樹葉,覺得那樹葉真好,真自由。而我卻像一匹被套上籠套的野馬,被套住的不僅是我的身體,還有我那顆不安分的心……
裴多菲說:“理想失去了,青春之花也便凋零了,因為理想是青春的光和熱。”
在別人眼裡,我有一份令人羨慕的工作。父親說:“銀行、郵局、鐵路,三大行業是鐵飯碗,到啥時候都有飯吃。”
父親是現實的,首先考慮的是生存,而我卻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總想轟轟烈烈地幹一番事業,總是嚮往有理想、有追求、有激情的生活,而對眼前這種呆板、重複、缺少創意的工作絲毫不感興趣。
當時,銀行內部流傳一套順口溜:“數字送走了我的青春,算盤打掉了我的靈魂。”有人傳說是我編的,那是抬舉我。但我在銀行、機關、工廠幹了十七年財會,卻從不喜歡這種工作。我討厭該死的數字,討厭沒完沒了的報表,更討厭那種日復一日毫無創意的重複。但是,無論在銀行記賬,還是到工廠擔任成本會計,我都乾得很出色。那只是我的性格使然。不過,無論我幹得多麼出色,卻始終沒能加入共青團,就因為父親被抓去當兵的那段歷史……
我家房後有一條杏林河,說是杏林河,其實就是一條淌著汙水的臭水溝。
下班後,杏林河邊的長堤就是我最好的去處。家太小,想看書就得上炕,想找個安靜思考的地方都沒有。我在長堤上一直坐到深夜才回家。杏林河邊的一排白楊樹下,不知留下我多少嘆息和心聲。我望著茫茫夜空,無數次地問自己:怎麼辦?就這樣默默無聞地混一輩子,我不認可,可我還能幹什麼?還能有什麼出息?
魯迅說:“人生最痛苦的是夢醒了無路可以走。”
是的,我正是夢醒時分,可我卻找不到出路,我不知路在何方……
我渴望回學校去讀書,渴望重新選擇人生。可我已經十九歲了,連小學都沒畢業,哪個年級還能要我?
我經常徘徊在第二中學的校園裡,聽著從窗子裡傳來的朗朗讀書聲,內心痛苦到了極點。我的同學就坐在高中的教室裡準備高考呢。而我卻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我望著杏林河的汙水裡漂浮的泛著白沫的落葉,常常問自己:你是不是就像那些飄浮的落葉一樣,隨著流水年華,很快就被汙濁的流水毫無聲息地漂走了,消亡了?
十九歲,本是花一樣的年華,可我卻在這裡過早地傷感人生了。
《生命的吶喊》 第四部分 《生命的吶喊》 第五十二節
在我最痛苦、最彷徨、最找不到出路的時候,一位朋友走進了我的人生。
她就是從滑雪隊轉業下來之後,又重新回到中學去讀書,後來考取哈工大成為哈工大教授的韓玉華。她人高馬大,很粗壯,卻長了一顆細膩、浪漫而又富於幻想的心。在體工隊時,大家都叫她浪漫主義者。
那是一個難忘的仲夏之夜……
月亮很大,如洗的月光灑滿了杏林河畔。我和她坐在長堤上,望著滿天的星斗,她說她最喜歡看滿天星斗了,總幻想有一天,去探索這宇宙的奧秘……
她說:“雅文,我們這麼年輕,應該有理想,有抱負,將來成就一番事業。你想想,我們訓練那麼苦都不怕,還有什麼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