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男人,也就是“拉幫套”的。在黑龍江農村,如果誰家男人身體不好,維持不了正常家庭及夫妻生活,女人可以再找一個男人。兩個男人跟一個女人一起相安無事地過著日子。
放學時,雪停了,我趟著很深的積雪向家裡走去。
山路上沒有道眼兒,只好跑到河套的爬犁道上。一到冬天,這裡的人就不趕馬車,而是改用馬拉爬犁運送柴草和糧食了。
走走,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馬蹄聲,我急忙躲開冰道,一隻馬爬犁從我身邊飛馳而過,只見頭戴狗皮帽子的車老闆回頭瞅瞅我,“籲”一聲拽住了韁繩,喊我:“小丫頭,上來拉你一段!”
這當然求之不得。我急忙樂顛顛地爬上大板車似的爬犁。隨著狗皮帽子的一聲“駕”,馬爬犁飛快地跑起來,身後捲起一片白茫茫的雪末兒。我急忙繫緊帽帶,怕風大把我的帽子刮跑。帽子是一位志願軍叔叔送給我的。
狗皮帽子讓我跟他並排坐在爬犁前邊,問我多大了,家住哪。聽我說住在十幾裡外的山溝裡,又問我:“你一個小丫頭跑這麼遠來上學,不害怕嗎?”
我說不怕,習慣了。
他又問我冷不冷。我說不冷。
他說:“大冷天,你穿這麼點能不冷嗎?來,俺給你暖和暖和!”說著,解開他的羊皮襖把我摟進懷裡,接著就把一隻冰冷的大手伸進我的棉襖裡,摸著我光溜溜的小胸脯,又摸著我冰冷的肚皮……
我連連打著冷戰,渾身起一層雞皮疙瘩。我不知他要幹什麼,但憑著一個孩子的敏感,覺得這個狗皮帽子不是好人,好像是拍花的……我多次聽母親說過,有人拍拍小孩的腦袋就把小孩兒給領走了,領到沒人地方就把小孩兒給殺了,然後滿街叫賣肉包子……
一想到他是拍花的,我立刻大喊起來:“快停下!我不坐了!我要下去!快停下!”
“小丫頭你怎麼不知好歹?死冷寒天的下去幹啥?”狗皮帽子把手縮了回去,又換作和緩的口氣,“聽話,等一會兒俺給你買糖,買燒餅……駕!”他用力一揮鞭子,馬爬犁跑得更快了。
聽他這麼一說,我越發覺得他不是好人,越發大聲哭喊:“不!我不要!你痛快讓我下去!我要回家……”
可我扯破了嗓子拼命哭喊,該死的狗皮帽子就是不肯停下。他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死死地抓著我,偶爾用睫毛上掛滿白霜的眼睛狠狠地盯我一眼。而我腦海裡一個勁地閃現著人肉包子、人肉包子……可我一個螞蚱大的孩子,死活也掙不開那隻男人的大手。
我哭著、喊著,盼望能遇到一個人,可是冰道上連個人影都沒有,只有一片白茫茫的絕望。在這死冷寒天的傍晚,北方農村家家都在貓冬,很少有人出門。只有這隻馬爬犁在空寂無人的冰道上瘋狂地跑著……
我暗暗下著決心,一定要逃跑,絕不能讓他把我剁成肉餡……我不再哭喊,悄悄地等待著機會。那傢伙看我消停下來,以為我老實了,對我多少有點放鬆。
天漸漸暗下來,眼看就到大草甸子拐彎的山口了,乘他吆喝牲口的當兒,我猛地掙脫開他的大手,拼命向爬犁後邊爬去……父親告訴過我,下車不能從車兩旁下,免得被軋著。那傢伙伸手來抓我沒抓著,我連滾帶爬從爬犁後邊滾了下去。他罵一句什麼我沒聽清,一抽鞭子,馬爬犁跑得更歡了。可我的書包帶卻被爬犁後面拴繩索的木樁給掛住了,我一下子被拽倒了……
《生命的吶喊》 第三部分 《生命的吶喊》 第三十四節(2)
我像死狗似的被飛快的爬犁拖著,飛起的雪末兒打得我睜不開眼睛,眼前一片模糊。我伸手拼命想摘下書包,可我累得筋疲力盡,卻無論如何也摘不下來……我捨不得丟下我的書包,儘管書包很舊,裝鉛筆盒的地方已經磨破了,是母親用兩塊桃形補丁給補上的。可書包裡裝著我的書本、父親撿來的一隻破鉛筆盒、兩隻麻稈鉛筆、一小塊橡皮……總之裝著我的全部希望。我的棉手套丟了,棉襖被拖起來露出肚皮,開始還能覺出冰碴劃在肚皮上的疼痛和冰冷,漸漸地,什麼知覺都沒有了。我被凍僵了,手腳全沒了知覺。可我不敢吱聲,怕那傢伙聽見再來抓我,只是眼巴巴地盼著,盼著書包帶快點兒斷吧。我覺得我快要被拖死了。這時,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回家看看我媽……
不知又被拖了多久,書包帶終於斷了。
馬蹄聲一下子遠了,我卻像死人似的趴在冰道上。
好一會兒,我才掙扎著爬起來,拖著散架子似的身子順著冰道往回走,又走進那片沒人深的大草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