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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上車——呢……”
剛剛休息過來的六個紅袖章再次衝了上去,再次將宋凡平打倒在地。宋凡平不再反抗,他開始求饒了。從不屈服的宋凡平這時候太想活下去了,他用盡了力氣跪了起來,他吐著滿嘴的鮮血,右手捧著呼呼流血的腹部,流著眼淚求他們別再打他了,他的眼淚裡都是鮮血。他從口袋裡摸出李蘭的信,他郎當的左手本來已經不能動了,這時竟然開啟了李蘭的信,他要證明自己確實不是逃跑。沒有一隻手去接他的信,只有那些腳在繼續蹬過來踩過來踢過來,還有兩根折斷後像刺刀一樣鋒利的木棍捅進了他的身體,捅進去以後又拔了出來,宋凡平身體像是漏了似的到處噴出了鮮血。
我們劉鎮有幾個人親眼目睹了這六個紅袖章對宋凡平的屠殺,那個在汽車站旁邊開了一家點心店的蘇媽,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難過得眼淚直流,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搖著頭,嘴巴里嗚嗚地響著,不知道是哭聲還是嘆息聲。
宋凡平奄奄一息了,這六個紅袖章才發現自己餓了,他們暫時放過了宋凡平,向著蘇媽的點心店走來,這六個紅袖章像是幹了一天力氣活的碼頭工人那樣疲憊不堪,他們走進蘇媽的點心店坐下來時,累得誰都不想說話了。蘇媽低頭走進自己的點心店,在櫃檯前坐了下來,一聲不吭地看著這六個禽獸不如的紅袖章。這六個紅袖章歇過來以後,向蘇媽要了豆漿和油條饅頭,然後他們像野獸似的大口吃了起來。
這時守在碼頭的五個紅袖章趕到了,他們知道宋凡平在車站被抓以後,興致勃勃滿頭大汗地跑來,他們手裡的木棍接著用上了,對著已經一動不動的宋凡平又是一頓瘋狂的抽打,直到所有的木棍都打斷為止,他們又開始用腳踢、用腳踩、用腳蹬上了。前面六個吃飽的紅袖章從點心店裡走出來後,這後來的五個紅袖章進了蘇媽的點心店,輪到他們吃早點了。這六個加上五個,總共十一個紅袖章繼續輪流折磨著宋凡平,宋凡平已經一動不動了,他們還在用腳將他的身體蹬來踢去。最後是點心店的蘇媽實在看不下去了,她說了一句:
“人可能都死了……”
這十一個紅袖章才收住了他們的腳,擦著汗水凱旋而去。十一個紅袖章都把自己的腳踢傷了,走去時十一個全是一拐一瘸了。蘇媽看著他們瘸著走去,心想他們簡直不是人,她對自己說:
“人怎麼會這樣狠毒啊!”
第十七章
那時候李光頭和宋鋼正在家中睡覺,正在夢見李蘭回家後的喜悅情景。他們睡醒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他們興高采烈,雖然宋凡平說要到太陽落山的時候才會到家,可是兩個孩子等不及了,他們中午就走向了車站,他們要在那裡等待宋凡平和李蘭乘坐的汽車駛進車站。兩個孩子走出家門以後,學著宋凡平的神氣模樣,把左手插在褲子口袋裡,讓右手甩著,努力讓自己走出電影裡英雄人物的氣派來,他們故意走得搖搖晃晃,走出了電影裡漢奸特務的模樣。
李光頭和宋鋼下橋的時候就看到了宋凡平,一個血肉模糊的人橫在車站前的空地上,幾個行人從他身旁走過,看上幾眼說上幾句話,兩個孩子也從他的身旁走過,他們沒有認出他。宋凡平趴在那裡,一條胳膊壓在身體下面,另一條胳膊彎曲著;有一條腿是伸直的,另一個條腿倦縮了起來。蒼蠅們嗡嗡叫著在他身上盤旋,他的臉,他的手和腳,他身上所有血跡斑斑的地方都佈滿了蒼蠅。兩個孩子見了又害怕又噁心,宋鋼問一個戴著草帽的人:
“他是誰?他死了沒有?”
那個人搖搖頭,說了聲不知道,走到樹下,摘下草帽給自己搧起了風。李光頭和宋鋼走上臺階,走進了候車室。他們覺得在外面只站了一會兒,夏天的毒太陽就快把他們烤乾了。候車室的屋頂掛下來兩個大吊扇,正在呼呼地旋轉,裡面的人也都圍在兩個吊扇的下面,嗡嗡地說著話,就像兩堆蒼蠅似的。李光頭和宋鋼在那兩堆人的旁邊分別站了一會兒,吊扇旋轉出來的風吹到他們這裡時已經沒有了,有風的地方都被這些人佔領了。他們就走到賣票的視窗,踮起腳往裡面張望,看到一個女售票員呆呆地坐在那裡,像個傻子似的,她還沒有從早晨的驚恐裡完全擺脫出來,兩個孩子的說話聲把正在發呆的她嚇了一跳,她定睛一看後吼叫了一聲:
“看什麼?”
李光頭和宋鋼趕緊蹲下去悄悄離開,走到了剪票口。剪票口的鐵柵欄門半開著,兩個孩子往裡面張望,一輛汽車都沒有,只有一個端著茶杯的剪票員向他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