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幾個月來的愛恨交加,然後他好像看到了她頭頂的藥水,眼神委頓下去,他張開嘴,似乎要說什麼,突然方蓉蓉出現了,然後他低著頭和她向過道一頭走去。
江娜娜轉過頭,才發現眼角有些溼潤,心口壓抑得難受,她站起來,跺跺發麻的腳,卻感覺身體有些搖晃,心裡很堵,眼前一黑,就像麵條兒似的軟了下去。
醒來時,一個老護士正在翻她的眼睛,說,醒啦,你醒啦。
江娜娜問怎麼回事兒?
老護士說,你吊水昏過去了,身體太虛了,肯定沒吃飯,是吧。
江娜娜感覺不好意思,說,好像是,忘了。
把人嚇死了,吊水吊得好好地就倒下去了。老護士似乎有些同情。
江娜娜坐直身體,準備下地。她問,我可以走了吧?
老護士阻攔道,不行不行,你打電話給家裡人吧,我們得把你交給你家人才行。
江娜娜犯難了,她在手機裡撥弄了一陣,都沒找出一個合適的號碼。老護士歪著腦袋看她,眼神裡層出不窮的疑惑往外流,江娜娜猶豫了片刻,還是給許光榮去了電話。
很長一段日子之後,江娜娜回憶起那天,都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兩種眼神,兩種眩暈。一個是李一波的,一個是許光榮的。她思量那天李一波的眼神,像湖裡的水草一樣,飄搖和荒蕪,說散就散了,說離就離了,一張紅紙把兩個人變成親人,一張綠紙又把兩個人變成陌生。她記得回來後,一直倚在床頭嚶嚶地哭著,她不為這一段感情而哭,而是為這種變化而哭。
那天,許光榮一直陪到她很晚,說了很多,關於妹妹的,關於鄰居的,關於老家小狗的,他不停地給她添水,然後給自己也滿上,他坐在椅子上,向前俯著身子,時間似乎過去很久了,悄無聲息地向黑夜流淌而去,燈光有些昏暗,也似累了,昏昏欲睡,他的聲音逐漸矮下去了,輕若浮雲。就在這時,一個春雷炸響了,格外驚人,雷聲過後並沒有落雨,而是一片寂靜,當兩個人面面相覷,豎起耳朵傾聽時,外面便開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了,像小動物在草堆上活動,然後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密。下雨了。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望向窗外。
我該回去了。許光榮說道,似乎才意識到時間的確不早了。
江娜娜沒說話,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但許光榮坐著沒動,像是還有什麼意猶未盡,他把茶杯擱在床頭櫃上,轉過臉看著江娜娜。
他說,娜娜,你怎麼從來沒問過我的事情呢?
江娜娜愣了一下,沒想過這個問題,她看著他,停頓片刻才說道,是不是我太自私了?從來沒關心過你?
哦,不。許光榮搖了搖頭。我願意關心你就行了。他想了會兒又說,你的眼神,從第一次看見你的眼神,我就願意關心你。
關心人是不是容易有癮啊?許光榮突然打破尷尬,半開玩笑說著。
被關心也有癮。江娜娜也笑起來,然後又認真道,剛才你說,你的事情?你有很多煩惱,很多不順心的,是不是?
不順心,也煩惱。有煩惱了,就不能順心了;不順心了,也就成煩惱了。許光榮喝了口水,輕輕嘆了口氣,聲音有些緩慢。我有時在想,生活究竟是什麼?其實它就是老天爺給你的幾根線,要你把它們搓成一根繩,你的父母,你的兒女,你的兄妹,你的愛人,你的親朋,都要搓進這根繩子裡,少一樣,繩子會細一點,少得越多,繩子就更容易折斷……
許光榮說不下去了,有些哽咽,他突然握住江娜娜的手,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他的眼神,包含了太多,東風草綠,殘照花開,一波一波的,又是連綿不絕的,是春草,又是秋霜,是冬雪,又是夏花。能認識你,我很高興。他突然說道,聲音略帶沙啞,外面的雨聲有些大了,大得有些過分,有些喧賓奪主,那種窸窸窣窣沒有了,只聽得見噼噼啪啪,敲擊著地面,敲擊著窗臺,敲擊著許光榮的此刻的情緒,他把手抬起來,然後另一隻手也抬起來,輕輕地抱住她,情不自禁地。
他這樣抱著她,一定抱了很久,她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從平靜到微顫,又從微顫到平靜,她聽見外面的雨聲,隔著屋頂,似乎一直淋到了她身上,她的心開始潮溼起來,眼睛也潮溼起來,慢慢地,她像等待潮水退去一樣,安靜了,平復了,才對他說道,我也很高興能認識你。
那晚回去時,許光榮在停車場裡坐了很久,抽盡了車裡的最後一支香菸,直到情緒和菸頭一樣熄滅了,才往家中走去。
胡梅梅還沒睡,倚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