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不一般,至少在某些方面不一般。
他大概有五十上下年紀,走起路來一點兒也沒有軍人的“雄赳赳,氣昂昂”樣子,倒是給人一種垂頭喪氣的樣子。這大概是他自己不能雄赳赳,只好在心理上渴望“雄赳赳”,所以才寫出了“雄赳赳”的歌詞。
按照會議的程式,新任臺長田振軍、副臺長桑學文分別做了表態性的發言,然後,王吉維部長點名讓原任副臺長方笑偉表個態。方笑偉推辭了一番,沒有推辭掉,只好勉為其難地說了一些“歡迎”、“積極配合”、“搞好班子團結”之類的話。
方笑偉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心情糟糕到了極點,尤其面對臺下的一百多個員工,他要恭手把他行使了一年的權力交出去,這比剜他的心,割他的肉還要讓他難受。但是,他還不得不恭手交出去,他還不得不說一些虛假的狗屁話表示歡迎。好比一個良家婦女遭受了強盜的強姦,為了感謝他的不殺之恩,還要說歡迎再來之類的屁話。此時此刻,他的心態與這位良家婦女一樣,慘遭了別人的強姦,還要說出“歡迎。”
人他媽的就是這樣一個德行,一旦步入官場,一旦還有所求,什麼廉恥、自尊、統統的不顧了。明明是你極不情願極不樂意的,而你還要裝出一副情願和樂意的樣子來。明明你對這個人恨得要死,恨不能活活吞了他,但是一旦面對他,你還要擠出一臉奴顏婢膝的笑去討好他、奉承他。
這就是官場。
你要想在官場中有所作為,首先必須閹割了你自己。使你變成一個沒有稜角沒有個性的人,變成一個善於變色善於偽裝的人。否則,你將寸步難行。
這就是教科書。
是生活中的教科書。
這天晚上,他還假模假樣的為他們安排了宴席。
事實上,他完全可以假裝糊塗,完全可以不這麼做。但是,他還是這麼做了。既便他在心裡有一萬個不痛快,在臉上卻裝出一種十分情願的樣子,為新任臺長田振軍和副臺長桑學文設宴表示歡迎和慶賀。
這裡面不僅飽含了為人處世的態度,更多的是一門學問。方笑偉十分清楚,在他無法改變組織安排的前提下,還必須要在表面上做出一種高姿態來,以便從長計議。這樣,才便於以後處理好一把手和二把手,二把手和三把手的關係。處理好了這種關係,肯定對他有利。否則,要是一開始就對立起來,一則外界會笑話我方笑偉太小家子氣,會背上鬧不團結的壞名;二則田振軍畢竟是一把手,得罪了他,他很容易就會把你孤立起來,你的某些目的就根本達不到。
人,有時候真是無可奈何。在這種無可奈何的狀態下,適者才能生存。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世事如棋,進一步也許無路可走,自己把自己擊敗,退一步海闊天空,未為虧我。
就是在這次晚宴上,方笑偉喝醉了。醉得一塌糊塗。
其實,按他平時的酒量喝這點酒根本醉不了的。因為他心裡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又發洩不出來,悶在心裡,所以,一沾酒就容易醉。
第二天醒來,他像換了個人似的,覺得整個身體空空的,什麼都沒有了。包括所擁有的權力、地位,包括對未來的憧憬夢想,統統的隨著酒醒而消失殆盡了。
現實就是這樣,有時候殘酷得叫你欲哭無淚。
冷靜了幾天,方笑偉終於給自己定了一個位。第一,表面上要同田振軍過得去,該尊重他的時候一定要尊重,財務審批權要主動的交給他。第二,不該讓步的決不能讓步,比如人事管理方面,即便是做什麼決定,首先必須得徵求他的同意,決不允許他一個人說了算。第三,退而求其次,臺長讓田振軍當了,他就兼管都市調頻臺。
這天早上,他剛從家裡下了樓,老趙的奧迪車便一如既往地駛過來了,他心裡多多少少找到了一點慰藉,覺得這老趙畢竟是他的患難之交,並沒有因為他沒有當上一把手而冷落他。
他開啟了後門,坐到了第二排上。
在銀都,坐車都是有規矩的。一般來講,處級幹部們都是大頭兒坐前排,二頭兒和三頭兒坐後排,這恰巧與大領導們坐車打了個顛倒。大領導坐車都坐後面,前面的那個位置是秘書的。其中的原因不外乎兩點,一是後排比前排安全;二是前排容易被人認出來,後排比較隱蔽。大領導們自然要把安全放在第一,同時,也不願意在車上暴露自己,後排便成了他們理想的選擇。可是,在銀都,在處級幹部中就不一樣了,坐車不僅僅是圖個方便,更重要的是一種地位和身份的象徵。既然要象徵什麼,你就要坐到前排,才能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