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子也許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笨,他轉頭道:“朱姑娘先下去吧,我和小淘有話說。”
朱姬很乖巧地應了一聲是,但是當她抬眼看我的時候,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她的眼中也是有表情的,不像之前,總是千年冰雪不融的冷。
我告訴質子這個發現,他只是笑:“這和我有關係嗎?”
“喂,公子怎麼可以這樣呢,費了老大心機贏回來的美人……她和你才是‘我們’呢,我和你,算什麼‘我們’呀,哼哼哼……”
質子大笑,把我的頭髮揉亂得一塌糊塗:“傻丫頭,她是外人,你不是。”
是嗎,我睜大眼,想找出他說謊的蛛絲馬跡,可惜我眼睛睜得累死了,也都沒有找到。
朱姬住進質子府的一大好處就是,我們再不缺錢花了,她帶了好多的金子銀子,嬴風變著花樣買食物堵我的嘴。
質子買了好多下人,我們倆都不大幹活,沒事跟著質子出門溜達,日日為吃穿發愁的質子不再為吃穿發愁,他不斷結交各式各樣的人,他們高談闊論,他們出謀劃策,一時街頭巷尾都能聽見質子的名聲,他們說質子博學多才,說質子堅忍果斷,說質子雄才大略,那名聲遠遠傳開去,連自咸陽來的商人都說有所耳聞,特意登門送了一些咸陽的特產,質子許久不見家鄉的風物,潸然落淚,一曲秦聲,滿座涕下。
我奇怪他為什麼不用那具獨弦箏彈奏,他柔聲道:“這具箏……是隻彈給你聽的啊!”
我覺得臉上極熱,然後慢騰騰地紅了,一直紅到後耳根:哎,這傢伙,之前一直都是死皮賴臉的模樣,為啥自從有錢了,交遊闊了,那模樣竟一天比一天正經了呢?
我不習慣,我懷念以前的質子,那時候他的笑容雖然那樣苦澀,可是也十分輕鬆和明朗,不像現在,我常常要想,這張笑臉的背後,是不是在哭?
也許是我錯覺,因為他還是笑的時候比較多。
可是錯覺這樣強烈,我總覺得質子站在一個極危險的地方,呂不韋給他的希望越大,他就越危險,因為一點一點壓在心上的籌碼,當有一天嘩啦啦倒塌——那一定是他無法承受的後果。
到這一步,他已經沒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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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親(1)
長平之戰的結果在半個月以後傳到邯鄲,據可靠訊息,秦將白起在這一戰中坑殺了四十萬趙軍,趙王怕秦國乘勝追擊,倒是不敢為難質子,但是百姓顯然不作如是想。
那一個下午天氣陰冷得有點反常,質子無心出門,也沒有接待什麼客人,就坐在迴廊下彈箏給我聽,還是隻有一根弦的紅木箏,他倒是彈得有滋有味,我聽得昏昏欲睡——本來嘛,我對樂器不在行,他又不肯解釋給我聽到底是什麼曲子,只說是專門彈給我聽的,你說嘛,再好聽的曲子,每天被強迫聽個十來遍,還有什麼興趣,我都能哼出來了。
正當我快要去見周公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陣喊打喊殺聲,我以為是夢,但是分明不是,質子將我搖醒,道:“你快走。”
走?走哪去?
“長平之戰死了很多趙人,幾乎全邯鄲的年輕男人都死光了,小淘,我是秦國質子,秦國國君的孫子,他們不會放過我的,你快走……如果呂不韋有辦法或者趙王不想殺我,就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如果我活著,你再回來。”
“如果你死了呢?”我聽見自己咬牙切齒地丟擲這個問題。質子靜默:“如果我死了,小淘,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因為連你都死了,這世上就再不會有什麼人還記得我了——你明白麼,你一定要活著。”
他用力握住我的手,我覺得我十個爪子都快給他掰斷了。但是他不肯鬆手,我也捨不得他鬆手,因為這時候他讓我覺得,這世上原來有一個人,會永遠留在我的記憶裡,而不會隨著那些終日不休的海水流去。
我說:“我不會死的,你也不會。”
然而這時候已經有大批手持火把的人湧了進來,他們喊著統一的口號:“燒死他,燒死他!”
質子急了起來,死命要把我往外推,我死死握住他的手,他急得要拔刀斷臂,我當即落下淚來,大雨滂沱,整個質子府一片汪洋,火把頓時熄滅,趙人面面相覷,恐慌不已,又有人拔刀出來,說:“即便是天饒你,我們也饒不了你。”
舉刀就向質子頭上砍來,質子單手回刀,那刀當時落地,更多的人提刀砍過來,刀光中映出質子蒼白的面孔,眼睛和眉毛都黑得可怕。我跳到高處大聲道:“你們趙國想亡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