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夾等於空的。走得太匆忙,哪裡還想到要用什麼錢。結果只好一路走來。”女郎說。
“家裡沒其他人?”我問。
“我6歲的時候,父母和兄弟都在一場交通事故中死了。坐車時被一輛卡車從後面壓上來,汽油起火,都燒死了。”
“只你一人倖免?”
“我當時正住院,大家去看我,結果路上出了大禍。”
“竟是這樣。”
“那以後我一直跟祖父生活。沒上學,幾乎不上街,也沒有朋友……”
“沒上學?”
“嗯。”女郎若無其事地說,“祖父說沒有必要上學,課程全是祖父教的,從英語、俄語到解剖學。此外阿姨還教了烹飪和裁縫等等。”
“阿姨?”
“一位搞家務打掃房間的阿姨,就住在我家。人好得很,3年前患癌症去世了。阿姨去世後,就剩下了祖父和我兩個人。”
“就是說,從6歲起你一直沒有上學?”
“是啊。那又有什麼。我什麼都會,光外語就會4門。會彈鋼琴會吹中音薩克管,會組裝通訊儀器,還學過航海和踩鋼絲,書也看了一大堆。三明治也做得可口吧?”
“可口。”
“祖父說,學校無非是花16年時間來消耗腦漿的地方。祖父也差不多沒進校門。”
“不簡單!”我說,“不過,沒有同齡朋友不寂寞?”
“怎麼說呢,我特別忙,沒時間想那麼多。再說,反正我跟同齡的人怕也說不到一起。”
“呃。”或許如此。“但對你極有興趣。”
“為什麼?”
“你看上去很疲勞,而疲勞卻又像是一種精力。這點我不明白。我認識的人裡邊沒有一個是這種型別。祖父絕不疲勞,我也同樣。咦,真的很疲勞?”
“確實疲勞。”我恨不得反覆說20遍。
“疲勞是怎麼一回事?”女郎問。
“感情有很多側面都不明確。對自己的憐憫,對他人的慍怒;對他人的憐憫,對自己的慍怒——凡此種種,都是疲勞。”
“哪種都叫人糊塗。”
“最後一切都變得稀裡糊塗。和轉動各色圓球是同一回事:轉速越快,越是辨不出彼此,終歸一片混沌。”
“有趣。”女郎說,“對這種情況你肯定十分清楚,肯定。”
“不錯,”關於蠶蝕人生的疲勞感,或者從人生的中心氣喘吁吁湧出的疲勞感,我可以做出上百種解釋。這也是學校教育中所不能教授的內容之一。
“你會吹中音薩克骨?”女郎問我。
“不會。”
“可有查理·帕克的唱片?”
“有,我想是有,但眼下亂糟糟的,絕對找不出來,何況音響機也壞了,總之欣賞不成。”
“會哪樣樂器?”
“一樣也不會。”
“碰一下身體可以麼?”
“不行,”我說,“要是碰得不妥,傷口可就遭殃了。”
“傷好後可以碰吧?”
“如果傷好而世界又沒完蛋的話。現在還是接著說要緊事好了。你祖父自從開發出模糊系統之後,整個人就變了——是講到這裡吧?”
“嗯,是的。那以後祖父變得判若兩人。沉默寡言,鬱鬱寡歡,自言自語。”
“他——你的祖父——在模糊系統方面說過怎樣的話,想不起來?”
胖女郎用手指摸著金耳環,一陣沉思。
“他說模糊系統是通向新世界的大門。雖然那是為重新組合輸入電腦裡的資料而開發的輔助性手段,但若運用得法,很可能使之發揮出足以改變整個世界結構的威力,正如原子物理學產生原子彈一樣。”
“就是說,我將成為開啟模糊系統通往新世界之門的鑰匙?”
“總的說來,怕是這樣的吧。”
我用指甲尖敲著門牙。我很想用大玻璃杯喝加冰塊的威士忌,可惜冰塊和威士忌早已從房間銷聲匿跡。
“你認為你祖父的目的就是為使世界完蛋?”我問。
“不,不是那樣,祖父的確脾氣古怪我行我素惹人討厭,但實際上又是個很好的人,同你我一樣。”
“謝謝。”生來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而且祖父非常擔心自己的研究被人盜去濫用。他本人不至於用來幹壞事吧?祖父離開‘組織’也是因為擔心若在那裡繼續研究,‘組織’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