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這音樂的狂歡之雷與他的性高潮吻合在一點。然後,幻想中的極樂喧
囂終於象催眠曲一樣,使他睡著了。'光明與黑暗”
對薩賓娜來說,生活就意昧著觀看。觀看被兩條界線侷限著,一種是強光,使人看不
見,另一種是徹底的黑暗。也許這就是薩賓娜厭惡一切極端主義的原因。極端主義意味著生
命範圍的邊界。不論藝術上或政治上的極端主義激情,是一種掩蓋著的找死的渴望。在弗蘭
茨那裡,“光明”不會與某張日暖風和的風景畫相聯絡,而會使他想起光源本身:太陽,燈
泡,聚光燈。弗蘭茨的聯想總是一些熟悉的比喻,如:正直的太陽,理智的光輝,等等。
黑暗如同光明一樣地吸引他。這些天來,他知道做愛前關掉燈委實可笑,總是留一盞小
燈照著床。然而,他深入薩賓娜的那一刻,卻合上了眼睛,滲透了全身的快樂呼喚著黑暗。
黑暗是純淨的,完美的,沒有思想,沒有夢幻;這種黑暗無止無盡,無邊無際;這種黑暗就
是我們各人自身歷帶來的無限。(是的,如果你要尋找無限,只要合上你的眼睛!)
在他全身浸透快樂的一腳間,弗蘭茨自己崩潰了,融化在黑暗的無限之中。自己變成了
無限。一個人在他內在的黑暗中長得越大,他的外在形態就變得越小。一個閉著眼睛的人,
便是一個受到毀傷的人。薩賓娜發現弗蘭茨的模樣乏味無趣,也閉上眼避免去看他。但是對
她來說,黑暗並不意昧著無限,卻意味著觀看事物時的不滿,被看事物的否定,以及拒絕觀
看。
4
薩賓娜有一次讓自己參加了移民朋友的聚會。象往常一樣,他們又在反覆推敲他們應該
或不應該拿起武器去反蘇。身處安全的移民生活中,他們自然顯得樂意戰鬥。薩賓娜說:
“你們為什麼不回去打仗呢?”
話說得不合時宜。一位燙著灰色捲髮的男人,用長長的食指指著她:“這可不是說話的
樣子。你們都對所發生的一切負責。你也是。反對共產黨當局你傲了什麼?你做的也只是畫
畫兒……”
在薩賓娜的國家裡,評價和檢查老百姓司空見慣己成原則,本身就是無休無止的社會活
動。如果某個畫家要辦個展覽,一位普通公民要領取去國外海灘旅行的簽證,或一個足球運
動員要參加國家隊,那麼馬上可以收集到一大批推薦信或報告(從門房、同事、警察、地方
黨組織以及有關工會那裡來的),由專門的官員將此綜合,補充,總結。這些報告與美術才
華、踢球技巧、或需要鹹腥海洋空氣的疾病毫無關係,它們只說明一個問題:“公民的政治
情況”。(用另一句話說就是,這位公民說過什麼,想過什麼,行為如何,在五一遊行集會
中表現如何。)每一件事(一
天天的生存,工作中的升遷,度假)都有賴於這種評
價過程的結果,因此每一個人(無論他是否要為國連
隊踢球,或是否獲准展覽作品,是否去海灘度假),都
必須蹈規蹈矩努力表現以取得優良的評價。
這就是薩賓娜聽到灰頭髮男人講話時所想到的。他不關心他的同胞們是否足球運動員或
畫家(在這一群移民中,沒有一個捷克人對薩賓娜的作品表示過任何興趣);只關心他們是否
反對共產主義,積極地或消極地?真正實在地或是表面地?從一開始就反還是從移居國外以
後?
她是一個畫家,曾經細心留意並記住了那些對調查別人滿有熱情的布拉格人的生理特
徵。他們都有比中指稍長一些的食指,並且愛用它去指那些偶然與他們談談話的人。事實
上,直到1968年,統治了這個國家十四年的總統諾沃提尼,正是曾經掀動著與其酷似的這
種理髮店裡做出來的波浪灰髮,用最長的食指指向中歐所有的居民。
這位尊貴顯眼的移民不曾看過薩賓娜的畫,從畫家嘴裡聽說他象諾沃提尼,臉變得排
紅,自一陣,又紅一陣,最後轉為摻白。他想說什麼,什麼也沒說出來,只得沉默。直到薩
賓娜站起來離開,大家也都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