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如此大膽無忌!這一方面使他贏得了最優秀破譯家的榮譽,另一方面也使他落入了隨時都可能“燒掉”的陷阱中,隨時都可能變成一個真正的瘋傻之人。說到這裡,我想你應該明白為什麼你父親晚年會犯那種病——你認為古怪的病,那是他命運中必然要出現的東西,不奇怪的。在我看來,值得奇怪的是,他居然沒被這命運徹底擊倒,就像鎢絲燒了幾下,在微暗中又慢慢閃亮了。
這簡直是個奇蹟!
不過,對你父親來說,他一生都是在奇蹟中過來的,多一個奇蹟也不足為怪。至於你父親的“圍棋現象”,那就更沒什麼好奇怪的。從職業的角度說,從事破譯工作的人,冥冥中和棋類遊戲都有一種天然的聯絡,因為說到底密碼技術和棋術都是一種算術的遊戲,兩者是近親,是一條藤上的兩隻瓜。當一個破譯家脫離工作,需要他在享樂中打發餘生時,他幾乎自然而然地會迷戀上棋術。這是他職業的另一種形式,也是他從擇業之初就設計好的歸宿。當然,跟深奧的密碼相比,棋譜上的那丁點兒奧秘,那丁點兒機關是顯得太簡單太簡單了。所以,你父親的棋藝可以神奇地見棋就長,見人就高,就好比我們工作上使用的大型的專業計算機,拿去當家庭電腦用,那叫殺雞用牛刀,沒有殺不死的一說。
總之,正如你對我說的,你父親晚年古怪的才也好,病也罷,都跟他在紅牆裡頭秘密的破譯工作是分不開的。換句話說,這些都是他從事這一特殊職業後而不可改變的命運的一部分。世上有很多很多的職業,但破譯這行當無疑是最神秘又荒唐的,也最叫人辛酸,它一方面使用的都是人類的精英,另一方面又要這些人類精英幹瘋傻人之事,每一個白天和夜晚都沉浸在“你肯定不是你/我肯定不是我”的荒誕中,而他們挖空心思尋求的東西彷彿總在黑暗裡,在一塊玻璃的另一邊,在遙遠的別處,在生命的盡頭……
致陳思兵
給思思的信同時也是給你的,因為我想,即使我不給你,思思收到信後也一定會給你看的。所以,給思思寫信時,我特意用了兩層複寫紙,於是那封信出現了三份,其中一份是你的(另有一份是單位要存檔的)。你可以先看我給你姐姐的信,那樣你就明白——一開始就會明白,為什麼你到今天(誰知道“今天”是何年何月)才收到我的信。因為,我在信中說的是你父親的事,尚未解密的事。等待解密的過程,就同等待我們的命運一樣,我們深信“這一天”一定會在未來中,但“這一天”何時出現,只有天知道。
也許,你看我給思思的信,已經發現,那封信我是在半年前就寫好的,為什麼給你的信要到今天才來寫?其實,雖然我很知道,你是那麼希望我告訴你“那件事”——你父親在遺書中提到的“那件事”,但同時我也很知道,我是絕不可能滿足你的。所以,我一直以為我是不會給你寫這封信的,想不到,事情現在出現了我始料不及的變化。正是這個變化,讓你一下擁有了“那件事”的知情權。
事情是這樣的。前兩天,總部王局長來我們這裡視察工作,他會見了我,並跟我說了很多關於你父親的我不知道的事,其中就談到“那件事”。當時我一下愣了,因為你知道,“那件事”完全是我和你父親的秘密,老王局長他怎麼會知道呢?原來你父親頭一天給我留了遺書,到第二天,就在他死之前,他又用生命的最後一點氣力把“那件事”如實向組織上“坦白”了。因為事情關係到破譯局的秘密,說之前無一外人在場,所以這事你們是不知道的。當時在場的只有王局長一人,聽他說你父親說完“那件事”後,像是終於了了人世間的一切,說走就走了,以至你們都差點沒時間跟他告別。
啊,師傅啊師傅,千不該萬不該啊,你何苦說它呢?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哦,師傅,聽我說,你想的和說的都不是事實,說了只會叫我難過的。我現在真的很難過……現在我反倒很想跟你說說“那件事”,因為我想既然你父親自己已經把事情說了,給我的遺書也成了廢紙一張,何況他說的不是事實,我有必要對它進行更正。
阿兵,看了我給你姐姐的信,想必你已經知道,你父親是專門破譯密碼的,這樁神秘又陰暗的勾當,把人類眾多的精英都折磨得死去活來的。相比之下,你父親是幸運了又幸運的,在他與密碼之間,被折磨死掉的不是他本人,而是密碼。他一生共破掉7部中級密碼、3部高階或準高階密碼,這在破譯界是罕見的。我想,如果諾貝爾設有破譯獎,你父親將是當然的得主,甚至可以連得兩屆。
我是1983年夏天到701的,當時你父親已經破譯了一部準高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