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穿的就是我做的那件襯衣,她說她很喜歡這件襯衣,並常常想起這是我做的。我感覺到了她對我的好意,但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後來我們又見了兩次面,第二次還一同去看了一場電影,黑暗中她把我的手拉過去一直握到電影散場。這是個令人想入非非的夜晚,但我沒想到的是,我一回家父親就盤問我,並警告我說:
“不管她是誰,一切到此結束,因為我們要對你的健康負責!”
父親說得沒錯,當時我身體還沒痊癒,談情說愛確實是早了一點。但問題是等身體好了我又去找誰呢?父親能幫我把她找回來嗎?說真的,在認識玉之前,這個未名的姑娘是惟一給我留下美好記憶和思念的女人,後來我確實不知她去哪裡了,她從我身邊消失了,就像空氣消失在空氣中一樣,雖然我可以想像她的存在,但再不可能找到她了。
我在說這些時也許是流露了某種感傷,玉為了安慰我,第一次主動握住我的手,認真地對我說:
“韋夫,我相信她一定在某個地方等你,我希望你能找到她,找到你的愛……”
玉是個富有同情心的女人,她美麗的同情心是我對人類最珍貴的記憶。
在戰爭中失去親人是常有的事,但這並不意味著失去親人的痛苦可以比平時少一點。17日,是1973年1月17日,韋娜的戰友(其中包括她丈夫)擊落了一架美國轟炸機,飛機冒著濃煙向大地撲來,結果一頭撲在韋娜的發報臺上。我想,這時候韋娜即使變成一隻螞蟻也無法倖免於難。
韋娜陣亡的訊息對我的治療無疑產生了極壞影響,就在當天夜裡,可怕的燒熱向我捲土重來,而且從此再也沒有離開我。幾天後的一天下午,布切斯大夫來看我,卻什麼也沒說,只在我床前默默站了一會兒就走了。我知道,這是對我死亡的宣告。
當天夜裡,玉也給我發出類似的宣告。不過,玉的宣告方式是任何人想不到的,我自己也沒想到。這天夜裡,昏迷依然包抄著我,昏迷中,我突然感到一絲冰涼在我臉上游動,我睜開眼,看到玉正蹲在床前深情地望著我。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目光,我預感到玉可能要對我說布切斯大夫下午沒有說出的話。我握住她手,對她說:
“玉,你什麼也不要說,我知道……布切斯大夫什麼都跟我說了。”
“嗯,布切斯大夫說,你正在……調動一切細胞和病魔抗爭,這是好事。”她使勁地握緊我說,“發燒是好事,說明你的細胞很敏感,很有力量,你會好的。”
我閉上眼睛,因為我無言以對。黑暗中,我感到我的手被玉拉著放在了一團柔軟的東西上,同時聽到玉這樣對我說:
“韋夫,這是你的,你喜歡嗎?”
我睜開眼,看到玉的白大褂已經散開兩邊,露出一大片銀亮的肉體,而我的手正放在她高聳的胸脯上——銀亮的柔軟中。我以為自己是在夢中,但玉告訴我這不是夢,她這樣說道:
“韋夫,我相信等你病好了一定會娶我的,是吧?所以我想……提前……和你睡在一起,你不介意吧。”
我睜大眼望著她。她坦然地立起身,抖掉白大褂,靜靜地鑽進了我被窩裡。
我敢說,除了白大褂,她什麼也沒穿。
天吶!我簡直想不到她會用這種驚人的方式來宣告我的死亡。
這天夜裡,也許只有很短的時間,可我卻知道了什麼是女人,什麼是死亡。三天後,我沒有一點遺憾,只懷著無窮的幸福和感激辭別了人世。
謝謝你,玉,再見!
現在要說的都是我死以後的事。
據說不同的病人具有相對固定的死亡時辰,心臟病人一般都死在早晨,肺病患者多數死在午夜。我準確的死亡時間是1973年1月28日午夜2點38分(沒有脫離一般規律),在我死去時仍陪伴著我的有玉、阿恩、布切斯大夫等人。和玉相比,阿恩對我的死缺乏應有的心理準備,所以他受到的刺激和痛苦也相對強烈,我凝望人世的最後一眼幾乎就是在他洶湧的淚水滴打下永遠緊閉的。
我曾經以為人死後就沒什麼可說的,其實不是這麼回事,其實我的故事,我的精彩都在我死之後。死亡就像一隻開關,它在關掉我生命之燈的同時,也將我一向“多病怯弱”的形象徹底拋棄在黑暗中。可以這麼說,作為一具屍體,我沒有什麼好慚愧的。換句話說,自進太平間後,我對自己的整個感覺發生了良好變化,說真的,這裡像我這樣毛髮未損的屍體並不多見。與其他屍體相比,我甚至發現我的屍體幾乎是完美無缺的,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