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轉著念頭,便覺得該先安慰螺螄太太,『我同你總歸是拆不散的。』
他說,『不但今生今世,來世還是夫妻。』
螺螄太太的強忍著的眼淚,哪禁得起他這樣一句話的激盪!頓時熱淚滾滾,倚著胡雪巖的肩頭,把他的湖縐皮袍溼了一大片。
『羅四姐,羅四姐,』胡雪巖握著她的手說∶『你也不要難過。榮華富貴我們總算也都經過了,人生在世,喜怒哀樂,都要嚐到,才算真正做過人。
閒話少說,我同你商量一件事。『
這件事,便是遣散姬妾。兩個人秘密計議已定,相約決不讓第三者知道,包括胡太太在內,都不能知道,只等胡雪巖上海回來,付諸實行。
『你看,』胡雪巖突然問道∶『花影樓的那個,怎麼樣?』
花影樓住的是朱姨太,小名青蓮,原是紹興下方橋朱郎中的女兒。朱郎中是小兒科,只為用藥錯誤,看死了周百萬家三房合一的七歲男孩,以致官司纏身,家道中落。朱郎中連氣帶急,一病而亡,周百萬家卻還不放過,以至於青蓮竟要落入火坑。幸而為胡雪巖看中,量珠聘來,列為第七房姬妾。
螺螄太太不明白他的話,愣了一下問道∶『你說她什麼怎麼樣?沒頭沒腦,我從哪裡說起?』
『我是說她的為人。』
『為人總算是忠厚的。』螺螄太太答說∶『到底是郎中的女兒,說話行事,都有分寸。』
『你看她還會不會生?』
問到這話,螺螄太太越發奇怪,『怎麼?』她問∶『你是不是想把她留下來?』
『你弄錯了。』胡雪巖說∶『你光是說她會生不會生好了。』
『只要你會生,她就會生。圓臉、屁股大,不是宜男之相?』
『好!』胡雪巖說∶『周少棠的獨養兒子,本來在洋行裡做事,蠻有出息的,哪曉得還沒有娶親,一場春瘟死掉了。周少棠今年五十四,身子好得
出奇,我想青蓮如果跟了他,倒是一樁好事。『
『你怎麼想出來的?』螺螄太太沉吟了一會說∶『好事倒是好事,不過周太太願意不願意呢?』
『願意。』胡雪巖答得非常爽脆。
『你問過他?』
『是啊。不然怎麼會曉得?』
『這也許是嘴裡的話。
『不!我同少棠年紀輕的時候,就在一起,我曉得他的為人,有時候看起來油腔滑調,其實倒是實實惠惠的人,對我更不說假話。』
『那好。』螺螄太太說∶『不過青蓮願不願意,就不曉得了。等我來問問她看。』
『我看不必問,一問她一定說不願。』胡雪巖用感慨的聲音說∶『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夫妻尚且如此,別的不必說了,到時候,她自會願意。』
胡雪巖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到了上海,哪裡都不住,到城裡找了一家小客棧住了下來,為的是隱藏行跡,租界上熟人太多,『仕宦行臺』的茶房頭腦,更是見多識廣,豈能沒有見過鼎鼎大名的『胡財神』?所以要遮掩真相,只有隱身在遠離租界的小客棧中。
安頓既定,派跟班去通知古應春來相會。古應春大出意外,但亦不難體會到胡雪巖的心境,所以儘管內心為他興起一種英雄末路的淒涼,但見了面神色平靜,連『小爺叔為啥住在這裡』這麼一句話都不問。
『七姐怎麼樣?身子好一點沒有?』
『還好。』
『我的事情呢?』胡雪巖問∶『她怎麼說?』
『她不曉得。』
『不曉得?』胡雪巖詫異∶『怎麼瞞得住?』
『多虧瑞香,想盡辦法不讓她曉得。頂麻煩的是報紙。每天送來的《申報》,我總先要看過,哪一張上面有小爺叔的訊息,就把這張報紙收起來,不給她看。』
『喔!』胡雪巖透了一口氣,心頭頓感輕鬆,他本來一直在擔心的是,見了七姑奶奶的面,不知道說什麼話來安慰她,現在不必擔心了。
接下來便談正事。胡雪巖首先將他所作的『壯士斷腕』的決定,告訴了古應春,當然也要問問他的看法。
『小爺叔己下了決心,我沒有資格來說對不對,我日日夜夜在想的是,怎麼樣替小爺叔留起一筆東山再起的本錢┅┅』
『應春,』胡雪巖打斷他的話說∶『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我胡某人之有今天,是天時、地利、人和,再加上兩個可遇不可求、可一不可再的機會湊成功的。試問,天時、地利、人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