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令是吵架,也忘不了說幾句俏皮話,於是看熱鬧的人叢中,便有了笑聲。
週一鳴此時處境甚窘,他倒不是畏懼,而是怕鬧得不可開交,誤了小狗子的約會,便誤了胡雪巖的要緊事,心裡頗為失悔,卻苦幹找不到一個臺階可下。
幸好,有了救星,是胡雪巖,『老周,』他從人背後擠了出來,問道,『跟他吵什麼?』
『為了趕辰光,想賃匹馬進城,這傢伙的馬,要揀地方走的,那就算了!
「買賣不成仁義在」,用不著罵人。『
『哪個罵人?』馬伕也搶上來分辯,卻讓胡雪巖止住了。
『 「相罵無好口」,誰是誰非,不必再辯。我只問你,耽誤了你的生意沒有。』
『就耽誤了生意,也只好我認倒黴。』
『那就沒話可說了。』胡雪巖說∶『你趕快招呼你的生意去吧!』
說著,他把週一鳴一拉,掉臂而出,也不必勸解,更不必追問,兩個人僱了兩頂轎子抬進城,在觀前下轎,重新約一約時間,準定正午在金閶棧見面,然後分手,各去幹各的。
胡雪巖本想去找『爐房』,一打聽地方遠得很,只好找錢莊,踏進一家門面很象樣的『永興盛』,開口便問∶『有沒有剛出爐的「官寶」。』
官寶就是五十兩一個的大元寶,由藩庫監視熔鑄,專備解京及其他公用,所以稱作『官寶』。
錢莊不見得有剛出爐的官寶,但可以到爐房去兌換,甚至現鑄,只要顧客願意『貼水』,無不辦到。永興盛有個夥計,架子甚大,雙手分開成個八字,撐在櫃檯上,歪著頭問∶『要多少?』
『要二十個。』
二十個就是一千兩銀子,那夥計拿過算盤來,滴瀝搭拉打了幾下,算出貼水的銀數,然後說道∶『要下午才有。』
『我有急用,另貼車費,拜託代辦一辦。』
於是又說定所貼的車費,胡雪巖付出一大一小兩張阜康的『即票』,那夥計斜睨著說∶『這票子我們不收。』
『為什麼?』
『信用靠不住。』
如果說跟阜康沒有往來,不知道它的虛實,不便收受,胡雪巖倒也無話可說。說阜康『信用靠不住』,近於誣衊,他不由得氣往上衝,伸手入懷,取出一大疊銀票,其中有鼎鼎大名的京師『四大恆』,以及總號設在漢口、分號二十餘處的『日升昌』的票子,預備拿到櫃檯上,叫他自己挑一張。
手已經摸到銀票了,轉念一想,不必如此,便忍住了怒氣問道∶『寶號可出銀票?』
『當然。』
『那好。』胡雪巖問道∶『如果是寶號的本票,自然是頂靠得住了?』
『那還用說嗎?你有多少,我們兌多少。』
『我沒有。既然寶號不肯收阜康的票子,我只好到別家了。』胡雪巖拱拱手說∶『對不起,對不起!』
出了永興盛,覺得這口氣真咽不下去,最好馬上就能報復,但這不是咄嗟可辦的事,只得暫且丟開,先另找一家錢號,兌換了二十個官寶,託那家錢莊派一名『出店』送到了金閶棧。
也不過剛剛把銀子堆好,週一鳴陪著小狗子到了,引見以後,胡雪巖開門見山地說∶『我是阿巧姐的客人,她託我替她來說句話,如果他夫家肯放她,她願意出一千兩銀子,讓她丈夫另外攀親,還可以買幾畝田,日子很可以過得去了。我聽老周說,這件事有你「軋腳」在內,「皇帝不差餓兵」,我替阿巧姐作主送你一百兩銀子。你看如何?』
這番話說得很明白,而小狗子仍有突兀之感,最叫他困惑的是,這個自稱是王胖子的朋友、曾經一起吃過講茶的『周大哥』,何以會把自己的底細,摸得這麼清楚?因此,看看週一鳴,又看看胡雪巖,翻著一雙白多黑少的三角眼,竟無從作答。
就在他這遲疑不語之際,突然覺得眼前一亮——胡雪巖把張被單一揭,下面蓋著的二十個大元寶,盡皆揭露,簇簇全新,銀光閃亮,著實可愛,另外又有一堆銀子,幾個『中錠』,一些『元絲』,估計是百把兩上下,這不消說是,是預備送自己的謝禮。
俗語道得好∶『財帛動人心』,胡雪巖是錢眼裡不知翻過多少跟斗的,最懂得這句俗語,所以特地要換官寶,好來打動小狗子的心。
這是胡雪巖熟透世故、參透人生、駕馭世人的一帖萬應靈藥,小狗子心裡也知道,阿巧姐真正成了奇貨。說書的常說∶美人無價,若是咬定牙關不放鬆,弄個一萬八千的也容易得很,這區區一千兩銀子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