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他對胡雪巖的接觸不算多,但卻聽見過許多說他慷慨的話,於今一看,果不其然。這位『東家』本性著實寬厚,就跟他一輩子亦何妨。
『好極,好極!』黃儀也替阿珠高興,『將來新娘子珠圍翠繞,打扮出來,格外出色。我看老張,現在凡事有胡先生替世龍作主,啥事情你不必問我,問他好了。』
這一句話,確是要言不煩,老張爽然若失,問了半天,原是白問,照現在這樣子看,只怕陳世龍也做不得自己的主。說不定胡雪巖已有話交代,等下倒不妨問問他。
又閒談了好一會,黃儀肚子餓得咕咕叫,正想開口先向主人家要些什麼點心來吃,總算還好,陳世龍到了。
一路上他是想好了來的,雖說結成至親,不過多了一重名分,在岳家他仍舊應該象從前一樣,才顯得親切自然,而且也為自己減除了許多窘相。所以招呼過後,一直就往廚房裡走去。
一踏到後面,頂頭就遇見阿珠,雙方都以猝不及防而微吃一驚,但亦隨即都在心頭浮現了莫可言喻的喜悅。陳世龍只叫得一聲∶『阿珠!』便把一雙眼睛瞪住在她身上不放。
『你有幾天耽擱?』她很快地說,聲音也很輕。
不問來,先問走,便已見得她的不捨之意,就這樣一句平淡的話,已使得陳世龍迴腸蕩氣,真想終老家鄉,一輩子廝守著阿珠。
然而他也馬上自譴,覺得起這種念頭就是沒出息,因而放出那種無所謂的神態說∶『要看胡先生的意思,他差遣我到哪裡,就到哪裡,信一來就走。』
阿珠不響,心裡有許多話要說,而此時此地不是細訴衷曲的時候,便側著身子努一努嘴,意思是讓他到廚房裡去跟她娘招呼。
陳世龍會意,微笑著點一點頭,走過她身邊時,在暗頭裡捏住了她的手,柔荑一握,入手心蕩,倒又捨不得走了。
阿珠不贊成他這樣的行為,只是不忍拒絕,倚恃母親的寬容,就看見了也不會責備,便盡著由他握著。偏偏不識相的愛珍一頭衝了出來,阿珠眼尖,奪手便走。陳世龍也有些吃驚,搭訕著說∶『愛珍,我有兩樣東西從上海帶來送你。一樣是象牙蓖箕,一樣是一個五顏六色的木頭,鑲嵌得很好看的盒子,不曉得你喜歡不喜歡?』
『喜歡的!』愛珍很高興地說,『謝謝姑少爺!』
『少爺』這個稱呼在陳世龍已覺得很新鮮,何況是『 姑少爺』?他自己把這三個字,默默唸了兩遍,忽然發覺,他和張家的身分,都在無形中提高了!這自是受了胡雪巖的惠,但自己和張家的身分,是不是真的提高了呢?
這一點他卻有些不大明白。
這些念頭如電閃一般在心頭劃過,一時也不暇去細思,因為人已到了廚房,先喊一聲,『娘!』然後去到他丈母孃身邊去看她做菜。
『廚房裡髒!』阿珠的娘一面煎魚,一面大聲說道∶『你外頭坐。』
『不要緊!』陳世龍不肯走。
這時是一條尺把長的鯽魚,剛剛下鍋,油鍋正『嘩嘩』地響,阿珠的娘全神貫注著,沒有工夫跟他說話,等下了作料,放了清湯,蓋上鍋蓋以後,才用圍裙擦一擦手,笑嘻嘻地問∶『東西都料理好了?』
『都料理好了,請出店一份份連夜去送,也挑他掙幾個腳力錢。娘。』
陳世龍又說,『我給你剪了兩件衣服。天氣快冷了,我又替你買了個白銅手爐。』
『我哪裡有閒下來烘手爐的辰光?』做丈母孃的說,『下次不要買,啥也不要買,何必去花這些錢?再說,你現在也掙不到多少錢,一切總要儉樸。』
話是好話,陳世龍不大聽得進去。不過他也瞭解,天下父母心都是如此。
所以不答這句腔,把話題扯了開去。
就這樣,他繞著丈母孃的身子轉,談到在上海、在松江的情形,絮絮不斷地,真有那種依依膝下的意緒。阿珠的娘,一面忙著做菜,一面也興味盎然地聽他講話,有些事已聽阿珠講過,但再聽一遍,仍然覺得有趣。
等廚房裡整備停當,人座時又有一番謙讓,結果當然是黃儀上座。阿珠和她母親,原可入席,而這天是例外,母女倆等前面吃完了,方始將殘餚撤下來,叫愛珍一起坐下,將就著吃了一頓。
吃完收拾,洗碗熄火,請事皆畢,而前面卻還談得很熱鬧。老張回來多日,上海的情形他也很清楚,但一向不善同令也不喜說話,所以黃儀從他嘴裡聽不到什麼。跟陳世龍在一起就不同了,他說話本有條理,記性又好,形容十里夷場的風光,以及各式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