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院吧!』
答覆大出胡雪巖意外,『我不回去。』她說,聲音雖平靜,但每個字都象摸得出梭角似地。
『怎麼?』胡雪巖問道∶『是啥緣故。』
『我已經算過工錢了,』阿巧姐說∶『那種地方只有出來的,沒有回進去的。』
『好志氣!』胡雪巖讚了她一句,心裡卻有些著急,阿巧姐決心從良,是跟定了自己了,這件事只有往前走,不容自己退步,看來還有麻煩。
『你到蘇州去好了。』阿巧姐坦然他說,『我一個人住在這裡好了。我只怕人裝鬼嚇我,真的鬼,我反而不怕。』
『這又是你這時候說說。真的有鬼出現,怕不是嚇得你半死。』
『我不相信鬼。總要讓我見過,我才相信。』
『自然有人見過。』胡雪巖坐在她對面,兩手支頤,盯著她看,『我講兩個鬼故事你聽!』
『不要,不要!』阿巧姐趕緊站起身來,『看你這樣子瞪著人看,就怕人。吃了燕窩粥睡吧!』
茶几上有一隻『五更雞』,微微的幾星火,煨著一盂燕窩揀得一根毛都看不見,且不說滋補的力量如何,光是她這份細心料理,就令人覺得其味無窮了。
兩人上了床,阿巧姐緊抱著他說∶『現在你可以講鬼故事了。』
『奇了!』胡雪巖笑著問∶『何以剛才不要聽,現在要聽?』
『現在?現在我不怕了!』說完,把他摟得更緊。
這是胡雪巖所從未有過的經驗,太太是『上床』亦是『君子』,芙蓉的風情也適可而止,只有阿巧姐似乎每夜都是新鮮的。
於是胡雪巖添枝加葉他講了兩個鬼故事,嚇得阿巧姐在他胸前亂鑽。又怕聽,又膽小,原是聽講鬼故事的常情,只不如她這般矛盾,胡雪巖也知道她有些做作,但做作得不惹人厭。
一宵繾綣,胡雪巖第二天仍舊睡到很晚才起身。這天他知道尤五去杭州之前,有許多雜物要安排,古應春替他去僱船找人護送,也在忙著,都不會到大興來。自己沒有急事要料理,便又懶得出門,願意在妝臺邊守伺阿巧姐的眼波。
『可有人會來吃飯?』阿巧姐說,『今天我們要開伙食了!』
『那有多麻煩,館子裡叫了來就是了。』
『那不象做人家。』阿巧姐挽起一隻籃子,『我上小菜場去,順便僱個小大姐來。』
胡雪巖實在不願她離開,但又無法阻攔,只好怏怏然答應。一個人在旅館裡,覺得百無聊賴,做什麼都沒有興致。勉強把煩躁的心情按捺了下來,靜坐著細想,突然發覺,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哪怕是王有齡到京裡,他被錢莊辭退,在家賦閒的那段最倒黴的日子,也沒有這樣意興闌珊過!
『這是什麼道理?』胡雪巖喃喃自語,暗暗心驚,『怎麼一下子卸掉了勁道?』
他在想,可能是自己太倦了。經年奔波,遭遇過無數麻煩,精力形成透支,實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但是在這夷場上,十丈軟紅塵中,無法休息,最好是帶著阿巧姐,借一處西湖的別墅,安安靜靜住上兩個月,什麼事不做,什麼心不用,閒來劃劃船、看看山,到晚來弄條鮮魚,中段醋溜,頭尾做湯,燙一斤竹時青跟阿巧姐燈下對酌,那就是神仙生活了。
這樣不勝嚮往地想著,忽又自笑,事業做得大了,氣局卻反變得小!剛得意的那一刻,曾經想過,要把現在住處附近的地皮都買下來,好好蓋座花園,日日開宴,座客常滿,大大地擺一番場面。如今卻只願跟阿巧姐悄悄廝守,這又是什麼道理?
兩件事並在一起想,很容易發覺相同之處∶這些感覺,都是這幾天跟阿巧姐在一起以後才有的。有人說∶溫柔鄉中,最容易消磨一個人的志氣。這
話看來有道理。
想到了這個道理,接著便是警惕,由警惕又生出不服氣的感覺,決定拋開阿巧姐,去想正經事。這一想,就是一身汗!正事不知有多少,不知為何都拋在腦後!這樣下去,可真是危險了。
於是等阿巧姐回來,他說∶『你馬馬虎虎弄頓飯來吃。吃完了,我要出門。』
『你看你!』阿巧姐笑道∶『闊氣起來,要頓頓在館子裡叫菜,小氣起來,連外面去吃碗麵都不肯。』
這一下提醒了他,自己也失笑了,『都是你那「做人家」這句話害的,我總以為要在家裡吃了午飯再出門。』他一面走,一面說∶『好了,好了,我到外面去吃。』
『慢點!』阿巧姐拉住他,指著籃子說∶『我一籃子的菜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