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早晨,穿了件半舊棉袍,也不帶底下人,安步當車,踱到了以前每日必到的那家茶館。自然遇到很多熟人,卻獨獨不見胡雪巖。
『小胡呢?』他問茶博士。
『好久沒有來了。』
『咦!』王有齡心裡有些著急,『怎麼回事?到哪裡去了?』
『不曉得。』茶博士搖搖頭,『這個人神出鬼沒,哪個也弄不清楚他的事。』
『這樣┅┅』王有齡要了張包茶葉的紙,借支筆寫了自己的地址,交給茶博士,鄭重囑咐∶『如果遇見小胡,千萬請他到我這裡來。』
走出茶館,想想不放心,怕茶博士把他的話置諸腦後,特為又回進去,取塊兩把重的碎銀子,塞到茶博士千里。
『咦!咦!為啥?』
『我送你的。你替我尋一尋小胡,尋著了我再謝你。』
那茶博士有些發愣,心想這姓王的,以前一壺茶要衝上十七八回開水,中午兩個燒餅當頓飯,如今隨便出手就是兩把銀子,想來發了財了!可是看看他的服飾又不象怎麼有錢,居然為了尋小胡,不惜整兩銀子送人,其中必有道理。
『這,這┅┅真不好意思了。』茶博士問道,『不過我要請教你老人家,為啥尋小胡?』
『要好朋友嘛!』王有齡笑笑不說下去了。
作了這番安排,他悵惘的心情略減,相信那茶博士一天到晚與三教九流的人打交誼,眼皮寬,人頭熟,只要肯留心訪查,一定可以把小胡尋著。只怕小胡來訪,不易找到地址,所以一回家便叫人去買了一張梅紅箋,大書『閩候王有齡寓』六字,貼在門上。
這就要預備稟到、投信了。未上藩署以前,他先要到按察使衙門去看一個朋友。按察使通稱桌司,尊稱力桌臺,掌管一省的刑名。王有齡的那個朋友就是臬司衙門的『刑名師爺』,姓俞,紹興人。『紹興師爺』遍佈十八行省、大小衙門,所以有句『無紹不成衙』的俗語,尤其是州縣官,一成了缺,第一件大事就是延聘『刑名』、『錢穀』兩幕友,請到了好手,才能一帆順風,名利雙收。
王有齡的這個朋友,就是刑名好手,不但一部《大清律》倒背如流,肚子裡還藏著無數的案例。向來刑名案子,有律講律,無律講例,只要有例可援,定漱的文卷,報到刑部都不會被駁。江浙桌臺衙門的『俞師爺』,就是連刑部司官都知道其人的,等閒不會駁他經辦的案子,所以歷任臬司都要卑詞厚幣,挽留他『幫忙』。
俞師爺的叔叔曾在福建『遊幕』,與王有齡也是總角之交,但平日不甚往來。這天見他登門相訪,料知『無事不登三寶殿』,便率直問道∶『雪軒兄,何事見教?』
『有兩件事想跟老兄來請教。』王有齡說,『你知道的,我本來捐了個鹽大使,去年到京裡走了一趟,過了班,分發本省。』
鹽大使『過班』,自然是州縣班子,俞師爺原來也捐了個八品官兒,好為祖宗三代請『誥封』,這時見王有齡官比自己大了,便慢吞吞地拉長了紹興腔說。『恭喜,恭喜!我要喊你「大人」了。』
『老朋友何苦取笑。』王有齡問道∶『我請問,椿藩臺那件案子現在怎麼了?』
『你也曉得這件案子!』俞師爺又間一句∶『你可知道黃撫臺的來頭?』
『略略知道些。他的同年,在朝裡勢力大得很。』
『那就是了,何必再問?』
『不過我聽說京裡派了欽差來查。可有這事?』
『查不查都是一樣。』俞師爺說,『就是查,也是自己人來查。』
聽這口意,王有齡明白他意何所指?自己不願把跟何桂清的關係說破,那就無法深談了。但有一點必須打聽一下∶『那麼,那個「自己人」到杭州來過沒有?』
『咦!』俞師爺極注意地看著他,『雪軒兄,你知道得不少啊!』
『哪裡。原是特意來請教。』
俞師爺沉吟了一會放低聲音說∶『既是老朋友,你來問我,我不能不說,不過這一案關係撫臺的前程,話不好亂傳,得罪了撫臺犯不著。你問的話如果與你無關,最好不必去管這閒事,是為明哲保身之道。』
聽俞師爺這麼說,王有齡不能沒有一個確實的回答,但要『為賢者諱』,不肯直道他與何桂清的關係,只說,託人求了何桂情的一封『八行』,不知道黃宗漢會不會買帳?
『原來如此!恭喜,恭喜,一定買帳。』
『何以見得?』
『老實告訴你!』俞師爺說∶『何學臺已經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