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王有齡抬頭一望,路南就是一家大茶館,便說,『我就在這裡等。』
到了茶館,先把行李堆在一邊,開發了挑侍,要找座頭休息。舉目四顧,亂哄哄一片,只有當門之處一張直襬的長桌子空著。高升便走過去拂拂凳子上的塵土說道∶『老爺請這裡坐!』
他是北方人,沒有在南方水路上走過,不懂其中的規矩。王有齡卻略微有些知道,那張桌子叫『馬頭桌子』,要漕幫裡的『尤頭』才有資格坐,所以慌忙拉住高升∶『這裡坐不得!』
『噢!』高升一愣。
王有齡此時無法跟他細說,同時茶博士也已趕了來招呼他與人拼桌。高升見安頓好了,也就匆匆自去。王有齡喝著茶,便向同桌的人打聽訊息。
訊息壞得很?自武昌失守,洪楊軍有了大小船隻一萬多艘。把金銀財貨,軍械糧食,都裝了上去,又用了幾十萬老百姓,沿著長江兩岸,長驅而東。
就這樣一直到了廣濟縣的武穴鎮,跟兩江總督陸建瀛碰上了。
湖北不歸兩江總督所管,陸建瀛是以欽差大臣的身分,出省迎敵。綠營暮氣沉沉,早已不能打仗,新招募的兵又沒有多少,哪經得住洪楊軍如山洪暴發般順流直衝,以致節節敗退。
這時洪楊軍的水師,也由九江,過湖口、彭澤,到了安微省境。守小孤
山的江蘇按察使,棄防而逃,這一下省城安慶的門戶洞開。安徽巡撫蔣文慶只有兩幹多兵守城,陸建瀛兵敗過境,不肯留守,直回江寧。蔣文慶看看保不住,把庫款、糧食、軍人的一部分,侈運廬州,自己堅守危城。其時城裡守卒已經潰散,洪楊軍輕而易舉地破了城,蔣文慶被殺於撫署西轅門。這是十天前的事。
『十天前?』王有齡大驚問道∶『那麼現在「長毛」到了什麼地方了呢?』
『這可就不知道了。』那茶客搖搖頭,愁容滿面的,『蕪湖大概總到了。
說不定已到了江寧。『
王有齡大驚失色!洪楊軍用兵能如此神速?他有點將信將疑。但稍為定一定心來想,亦無足奇,這就是他在旅途中讀了許多書的好處,自古以來,長江以上游荊州為重鎮,上游一失,順流東下,下游一定不保,所以歷史上南朝如定都金陵,必遣大將鎮荊襄,保上游,而荊襄有變,金陵就如俎上之肉,此所以桓溫在荊州,東晉君臣,寢食難安,而南唐李氏以上游早失,終於為宋太祖所平。
這一下,他對當前的形勢得失,立刻便有了一個看法,朝中根本無知將略的人,置重兵於湖廣、河南、防洪楊北上,卻忽略了江南的空虛,這是把他們逼向東南財賦之區,實在是極大的失策。
照這情形看,金陵遲早不保。他想到何桂清,一顆心猛然往下一沉,隨即記起,問桂清不在金陵,抹一抹額上的汗,鬆口氣失聲自語∶『還好,還好!』
同桌的茶客抬起憂鬱的雙眼望著他,他才發覺自己的失態,便陪著笑說,『我想起一個好朋友,他┅┅』王有齡忽然問道∶『請問,學臺衙門,可是在江陰?』
『我倒不大清楚。』那人答道∶『江蘇的大官兒最多,真搞不清什麼衙門在什麼地方?』
『怎麼搞不清。』鄰桌上有人答話,『不錯,江蘇的大官最多,不過衙門都在好地方。』他屈著手指數道∶『從情江浦開始數好了,南河總督駐清江浦,漕運總督駐淮安,兩江總督、駐防將軍、江寧藩司駐江寧,江蘇巡撫、江蘇藩司駐蘇州,學政駐江陰,兩淮鹽政駐揚州。』
果然是在江陰。王有齡心裡在盤算,由運河到了揚州,不妨沿江東去,到江陰看一看何桂清,然後再經無錫、蘇州、嘉興回杭州,也還不遲。
剛剛盤算停當,高升氣喘吁吁地尋了來了,他好不容易才覓著一間房,雖丟了定錢在那裡,去遲了保不定又為他人所得,兵荒馬亂,無處講理,所以催著主人快走。
於是王有齡起身付了茶錢,主僕兩人走出店來,攔著一名挑伕,把笨重箱籠挑了一擔。高升背了鋪蓋卷,其餘帽籠之類的輕便什物,便由王有齡親手拿著,急匆匆趕到客店。是一間極狹窄的小屋,而且靠近廚房,抽菸瀰漫,根本不宜作為客房。可是看到街上那些扶老攜幼,彷惶不知何處可以容身的難民,王有齡便覺得這問小屋簡直就是天堂了。
『你呢?』他關切地問高升,『也得找個鋪才好。』
『我就在老爺床前打地鋪。反正僱好了船就走,也不過天把的事。』
『高升!我想繞到江陰去看一看何大人。』王有齡把他的打算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