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巖很注意地問。
『是的。此人姓裘,裘、酒諧音,所以外號叫「酒糊塗」,其實不糊塗。
我介紹他跟你見見面?『
『不忙!』
胡雪巖說了這一句,卻又不開口了,盡白夾著王太太精心烹調的紅糟雞,大塊往嘴裡送。還要騰出工夫來向她討教做法,越發不來理會王有齡。
吃完飯、洗過臉,胡雪巖叼著根象牙『剔牙杖』,手裡捏一把紫砂小茶壺,走來走去踱方步,踱了半天,站往腳說∶『要他「欣然」,只怕辦不到!』
等了好久的王有齡,聽得這一說,趕緊介面∶『不管了!嵇鶴齡欣然也好,不高興也好,反正只要肯去,就一定會盡心。公事完了,我替他磕個頭道謝都無所謂。』
『好,我來辦!雪公,把你的袍褂借我一套。』
『什麼借?』王有齡轉身喊道∶『太太,你撿一身袍褂,還有,全副的
七品服色,撿齊了叫高升送到雪巖那裡去。『
『對了,順便託高升跟我家說一聲,我上海暫時不去了。』
王太太答應首,自去料理。王有齡便問∶『你忽然想起要套公服,作何用處?』
『我要唱出戲。』胡雪巖又說,『閒話不必提,你發個帖子,晚上請「酒糊塗」來喝酒,我有事要問他。』
王有齡依言照辦,立刻發了帖子,同時預備酒筵,因為賓主一共只有三個人,菜備得不多,卻特地覓了一罐十五年陳的『竹葉青』,打算讓『酒糊塗』喝個痛快。
到晚來,客人欣然應約,胡雪巖跟他請教了『臺甫』,略略寒暄,隨即入席。姓裘的名叫豐言,名如其人,十分健談,談的自然是嵇鶴齡。
這一頓酒吃完,已經二更過後。王有齡厚犒裘豐言的跟班、轎伕,並且派高升把有了六七分酒意的客人送了回去。然後跟胡雪巖商量如何說服嵇鶴齡?
『雪公,』也有了酒意的胡雪巖笑道,『山人自有道理,你就不必問了。
明天我得先部署部署,後天一早去拜嵇鶴齡,必有好音。我這出戏得有個好配角,請你關照高升到舍間來,我用他做配角兒。『
『好!好!』王有齡也笑道∶『我等著看你這出戏。』
第三天一早,胡雪巖穿起補子的袍褂,戴上水晶頂子的大帽,坐上轎子,由高升『執帖』,徑自來拜嵇鶴齡。
他住的是租來的房子,式微的巨族,房屋破舊,但格局甚大,裡面住著六、七戶人家,屋主連門房都租了出去,黯舊的粉牆上寫著『陳記蘇廣成衣』
六個大字。高升便上去問訊,『陳老闆,請問嵇老爺可是住在這裡?』
『嵇老爺還是紀老爺?』姓陳的裁縫問,嵇跟紀念不清楚,聽來是一個音。
『嵇鶴齡嵇老爺。』
『我不曉得他們的名字。可是喜歡罵人的那位嵇老爺?』
『這我就不曉得了。』高升把一手所持的清香素燭拿給他看,『剛剛死了太太的那位嵇老爺。』
『不錯,就是喜歡罵人的那個。他住在三廳東面那個院子。』
『多謝,多謝!』高升向胡雪巖使個眼色,接著取根帶來的紙煤,在裁縫案板上的熨斗裡點燃了,往裡就走。
胡雪巖穿官服,還是破題兒第一遭,踱不來方楞折角的四方步,加以高升走得又快,他不能不緊緊跟著,所以顧不得官派,撈起下襬,大踏步趕了上去。
穿過大廳,沿著夾弄,走到三廳,東面一座院落,門上釘著麻,一看不錯,高升便開始唱戲了,拉長了調子喊一聲∶『胡老爺拜!』
一路高唱,一路往裡直闖,到了靈堂裡,吹旺紙煤,先點蠟燭後燃香。
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把嵇家弄得莫名其妙,有個跟班模樣的老者問道∶『老哥,貴上是哪一位?』
『敝上姓胡,特來拜嵇老爺!拜託你遞一遞帖子。』說道,高升從拜匣裡取出一張『教愚弟胡光塘拜』的名帖遞了過去。
他們在裡頭在打交道,胡雪巖只在院子門口等,過了一會,聽見嵇家的跟班在說∶『不敢當,不敢當!敝上說,跟胡老爺素味平生,不敢請見,連
帖子亦不敢領。『
這拒人於千里以外的態度,是胡雪巖早就料到了的。他的步驟是,如果投帖而獲嵇鶴齡延見,自然最好,否則就還有一步棋。
此刻便是走這步棋的時候了,他不慌不忙地往裡走去,直入靈堂,一言不發,從高升手裡接過已點燃的線香,在靈前肅穆地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