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桂對王有齡,因為顧忌著黃宗漢難惹的緣故,本來抱的是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好也罷,歹也罷,反正天塌下來有長人頂,自己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凡事不生麻煩就夠了。及至看他此行辦得圓通周到,而且頗懂『規矩』,已覺喜出望外,加以有同委員替他吹噓,越發刮目相看。等把手本一遞進去,立即使傳下話來∶『請王大老爺換了便衣,在簽押房相見。』
這是接待地位彷彿而交情特深的朋友的方式,王有齡知道,是周委員替自己說了好話的效驗,而收服了周委員,又是胡雪巖的功勞。想到他,再想到麟桂的優禮有加,頓時有了一個主意,要請麟桂來保薦胡雪巖。
在簽押房彼此以便眼相見,旗人多禮,麟桂拉著王有齡的手,從旅途順適問到『府上安好』,這樣親熱了一番,才把他讓到西屋去坐。
簽押房是一座小院落,一明兩暗三間平房,正中算是小客廳,東屋簽押辦公,西屋才是麟桂日常坐起之處,掀開門簾,就看見紅木炕床上。擺著一副煙盤,一個長辮子,水蛇腰的丫頭剛點起一盞明晃晃的『太谷燈』。
『請!』麟桂指著炕床上首說。
『大人自己請吧!』王有齡笑道,『我享不來這份福!』
『不會也好。』麟桂不說客套說。『說實在的,這玩意兒益處少,害處多。不過,你不妨陪我躺一躺。』
這倒無妨,能不上癮。躺煙盤是件很有趣的事,而能夠並頭隔著熒熒一火說話,交情也就會不同。所以王有齡欣然應諾,在下首躺了下去。那個俏伶伶的丫頭,馬上走過來捧住他的腳,脫下靴子,拉一張方凳把他的雙足擱好,接著拿床俄國毯子為他圍住下半身。
另有個丫頭已經端來了四個小小的果碟子,兩把極精緻的小茶壺。在煙盤上放好,隨即使坐在小凳子上打煙。裝好一筒,把那支鑲翠的象牙煙槍往王有齡唇邊送了過來。
『請你們老爺抽。我不會。』
麟桂當仁不讓,一口氣把煙抽完,拿起滾燙的茶壺喝了一口,再拈一粒松子糖塞在嘴裡,然後慢慢從鼻孔噴著煙,閉上眼睛,顯得飄飄欲仙似地。
『雪軒兄!』麟桂開始談到正事,『你這一趟,替浙江很掙了面子。公事都象老兄這麼順利,我就舒服了。』
『這也全靠大人的蔭庇。』王有齡說,『總要長官信任,屬下才好放手去幹。』
『也要先放心,才好放手。說老實話,我對你老兄再放心不過,凡事有撫臺在那裡抗著,你怎麼說怎麼好。』麟桂又說,『撫臺也是很精明的人,將心比心,一定也會照應我。』
說了這一句,他抽第二筒,王有齡把他的話在心裡琢磨了一陣,覺得他後半段話的言外之意,是要自己在伺候撫臺以外,也別忘了該有他應得的一
份。其實這話是用不著他說的,胡雪巖早就替他想到了。
不過王有齡做官,已學得一個決竅,不有為外人所知的事,必須要做得密不通風,所以雖然一榻相對,只因為有個打煙的丫頭在,他亦不肯有所表示。
『說得是。』王有齡這樣答道∶『做事要遇著兩種長官,最好當然是象大人這樣,仁厚寬大,體恤部屬,不得已而求其次,倒寧願在黃撫臺手下,雖然精明,到底好歹是非是極分明的。』
『知道好歹是不錯,說「是非分明」,只怕不見得。「麟桂說了這話,卻又後悔,』雪軒兄。『他故意說反話,』這些話,你得便不妨在撫臺面前提一提。『
王有齡也極機警,『這可敬謝不敏了!』他筆著回答,『我從不愛在人背後傳話。無端生出多少是非,於人有損,於己無益,何苦來哉!』
麟桂對他這個表示。印象深刻,心裡便想∶此人確是八面玲瓏,可以放心。
由於心理上的戒備已徹底解除,談話無所顧忌,興致也就越發好了。你談到京裡的許多情形,六部的規矩『則例』,讓王有齡長了許多見識。
最後又談到公事,『今年新漕,還要上緊。江浙的賦額獨重,而浙江實在不比江蘇。杭、嘉、湖哪裡比得上蘇、松、太?杭、嘉、湖三府又以湖州為王,偏偏湖州的公事最難辦。』麟桂嘆口氣說∶『湖州府誤漕撤任,一時竟找不著人去接手。真叫人頭疼!』
椿壽一條命就送在湖州,麟桂對此不能不具戒心。王有齡知道其中的癥結,但談下去怕談到椿壽那一案,諸多未便,所以他只作傾聽的樣子,沒有介面。
『我倒有個主意!』麟桂忽然冒出來這麼一句,卻又沉吟不語,好半天才自問自答地說∶『不行!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