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我曉得。』
於是胡雪巖當夜就上了船,因為天氣太熱,特地跟阿珠的娘商量好,夜裡動身,泊在拱宸橋北新關下,等天一亮就『討關』,趁早風涼盡力趕一程,到日中找個風涼地方停泊,等夜裡再走。這樣子坐船的和搖船的,大家都舒服,所以不但阿珠和她母親樂從,連阿四和另外僱來的一個夥計也都很高興。
櫓聲欸乃中,胡雪巖和阿珠在燈下悄然相對。她早著意修飾過一番,穿一條月白竹布的散腳褲,上身是黑紡綢窄腰單衫。黑白相映,越顯膚色之美。
船家女兒多是天足,而且赤腳的時候多,六寸圓膚趿一雙繡花拖鞋。胡雪巖把她從上看到下,一雙眼睛瞪住了她的腳不放。
『你不要看嘛!』她把一雙腳縮了進去。
『我看你的拖鞋。來,把腳伸出來!』
有了這句話,阿珠自覺不是剛才那樣忸怩難受了,重新伸足向前讓他細細賞鑑。
『鞋面是什麼料子。』他伸手下去,摸一摸鞋面,順便握了握那雙扁平白哲的腳,『替我也做一雙。肯不肯?』
『不肯!』她笑著答了這一句,站起來走了進去,捧出一冊很厚很大的書來。
翻開一看,裡面壓著繡花的花樣和五色絲線。胡雪巖挑了個『五福捧壽』
的花樣,指定用白軟緞來繡。
『白緞子不經髒,用藍的好了。
『不要緊,不會髒的。』
『又來騙人了!』阿珠說∶『天天在地上拖,怎麼不會髒?』
『你當我真的要穿?我還捨不得呢?做好了擺在那裡,想你的時候,拿出來看看。』
一句話把阿珠說得滿臉通紅,但心裡是高興的,窘笑著罵了句∶『你的臉皮真厚!』
那份嬌媚的神態,著實叫胡雪巖動情,真想一把將她摟在懷裡。但窗開兩面,前後通風,怕船梢上搖櫓的阿四看見了不雅,只得強自忍耐著。
阿珠也不開口,把胡雪巖的拖鞋,當作一件正經大事,立刻就翻書找絲
線,配顏色,低著著聚精會神地,忘了旁邊還有人在。
『此刻何必忙著弄這個?』胡雪巖說,『我們談談。』
『你說,我在聽。』
『好了,好了。』胡雪巖粑她那本書檯攏,『我講件妙事給你聽。』
他講的就是羅尚德的故事,添枝加葉,繪聲繪影,阿珠把每一個字都聽了進去了。
『那麼,』阿珠提出疑問∶『那位小姐怎麼樣?是不是她也嫌貧受富?
或者恨羅尚德不成材,不肯嫁他?『
『這,』胡雪巖一愣,『我倒沒有問他。』
『為啥不問?』
問得無理?胡雪巖有些好笑∶『早知道你關心那位小姐,我一定要問他。』
『本來說該問的。他不講,你也不問,好象那位小姐,根本就不是人。』
阿珠撇著嘴說∶『天下的男人,十個倒有九個沒良心。』
『總還有一個有良心的。』胡雪巖笑道,『我不在那九個之內。』
『也不見得。』
『不見得壞。是不是?』
『厚皮!』她颳著臉羞他。
為此又勾起阿珠的滿腹心事。她娘把找張胖子做媒的事,都瞞著她,她臉皮嫩也不好意思去問,只是那天『純號』小聚,隱隱約約看出她娘有意託張胖子出面來談這場喜事,但到底怎麼了呢?月下燈前,一個人悄悄地不知思量過多少遍,卻始終猜不透其中的訊息。
眼前是個機會,但她躊躇無法出口,第一是不知用怎樣的話來試探?第二又怕試探的結果,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這個打擊受不起,反倒是象現在這樣混沌一團,無論如何還有個指望在那裡!
一個人這樣想得出了神,只見她睫毛亂閃,雙眉低斂,胡雪巖倒有些猜不透她的心事,只覺得一個男人,辛苦終日,到晚來這樣燈下悄然相對,實在也是一種清福。
因此,他也不肯開口說話,靜靜坐著,恣意飽看秀色。這樣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阿珠終於如夢方醒似地,茫然四顧,彷彿不知身在何處?
看到胡雪巖詭秘的笑容,她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秘密被他看穿了,因而嗔道∶『賊禿嘻嘻地,鬼相!』
『咦!』胡雪巖笑道∶『我什麼地方冒犯你了?我又不曾開口。』
『我就恨你不開口!』
這句話意思很深,胡雪巖想了想問道∶『你要我開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