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我要跟大哥回明白。老周跟我還有個朋友,也就是那一船洋槍的押運委員裘豐言,他們兩位不放心我,現在都趕到同裡,預備幫忙。人多好做事,我們調兵遣將,原該在一起,不過,人一多,怕風聲太大,我跟大哥請示,是大家住一起,還是分開來的好?』
是合是分,俞武成無從作判斷,不過聽話是聽得懂的,胡雪巖既『怕風聲太大』,則意向如何?不言可知。於是俞武成毫不遲疑地答道∶『分開來的好,分開來的好!』
『那位裘大老爺是「州縣班子」,跟劉三爺一樣,極有趣的人,三婆婆認胡大嬸,算是他引進。』
『喔!』俞武成說,『那麼,我該盡點道理,明天下個帖子,請裘大老爺吃飯。』
『那就不必了。等事情成功了,我們再好好熱鬧一下子。如果大哥想跟他見一面,我今晚上就把他帶了來。』
『那好極了!只怕簡慢不恭。』
這樣說定了,胡雪巖便由週一鳴陪著去看裘豐言。他正在客棧裡,捏著一卷黃仲則的《兩當軒全集》,醉眼迷離地在吟哦。一見胡雪巖便即笑道∶『老胡,我真服了你!來,來,先奉敬一杯。』
『等等,等等,回頭消夜,我再陪你吃。如今「軍情緊急」,你先把酒杯放下來。』
奪去他的酒杯,自是件極掃興的事,但他是真的服胡雪巖,說什麼是什麼,當時便陪著胡雪巖到另一張桌子坐下,細談正事。
胡雪巖將『暗渡陳倉』的計劃說了一遍,當時便請他寫了三封信,一封是給松江老大,說明經過,請求在水路上照應,一封是由裘豐言自己出面,
寫給王有齡,說明委任俞少武押運洋槍,作為將來敘功的根據,再一封是寫給何桂清,介紹週一鳴晉謁,說有『機密要事』密陳。
寫完了信,胡雪巖邀他到朱家消夜,跟俞武成見面。『酒糊塗』的裘豐言,卻忽然謹小慎微了,認為做事以隱秘為上,而且他也沒有跟俞武成見面的必要。但胡雪巖認為說好了見面,臨時變卦,怕俞武成多心,所以堅持原議。
這樣便不得不有此一行。見了面互道仰慕,而且酒杯中容易交朋友,俞武成覺得此人頗為投機。談到俞少武押運的差使,做父親的雖不以為然,而此時竟不能不鄭重拜託。這頓消夜,直吃到深夜才罷,裘豐言和週一鳴雙雙告辭,回到客棧打個盹,上了預先僱定的船,一個往北到蘇州去見何桂清,並通知俞少武到上海會齊,一個往東,先到松江見『老太爺』,然後回上海去運洋槍。
由於關卡上的安排援救脫險,得有些日子來部署,所以依照預先的商議,先用一條緩兵之計,俞武成向蹺腳長根說,胡雪巖為表敬意,堅持要先請他吃飯,從來『行客拜坐客』,但坐客卻須先盡地主之誼,因此俞武成提出折中辦法,由他作東,先請雙方小敘會面,等條件談妥當了,再領蹺腳長根的情。
這個說話,合情合理,蹺腳長很當然想不到其中別有作用,只覺得自己的計劃,晚幾天實行,也無所謂,因而欣然應諾。
於是就在裘豐言動身的第二天中午,俞武成在朱家設下盛筵,蹺腳長根一蹺一拐地到了,不知是有意炫耀,還是自覺不甚安全,需人保護,他竟帶了二十名隨從。
這一下,主人家固然手忙腳亂,得要臨時添席招待,胡雪巖亦不得不關照劉不才,趕著添辦禮物。每人一套衣料,二兩銀子的一個紅包,原來備了八份,此刻需再添十二份。這倒不是他擺闊,是有意籠絡,保不定將來遇著性命呼吸的生死關頭,有此一重香火因緣,就可能會發生極大的作用。
入席謙讓,胡雪巖是遠客,坐了首座,與蹺腳長根接席,在場面上自然都是些冠冕堂皇的應酬話。吃完了飯,劉不才做莊推牌九,以娛『嘉賓』,俞武成則陪著胡雪巖和蹺腳長根,到水閣中談正經,在座的只有一個楊鳳毛。
『長根!』俞武成先作開場白,『這位胡老兄的如夫人,是我老孃從小就喜歡,認了乾親的,「大水沖倒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說起來也是巧事。老胡雖是空子,其實比我們門檻裡都還夠朋友,他踉松江老大、尤五的交清,是沒話說的。還有湖州的鬱四,你總也聽說過,他們在一夥做生意。所以,那件事,要請你高抬貴手!』
『俞師父,你老人家說話太重了,』蹺腳長根的態度顯得很懇切,『江湖上碰來碰去自己人,光是三婆婆跟你老的面子,我就沒話可說。何況,我也很想結交我們胡老兄。』
『承情,承情!』胡雪巖拱拱手說∶『多蒙情讓,我總也要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