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猶自垂淚不止,三催四請,只是不動身。胡太太與螺螄太太還有些親近的女眷,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螺螄太太有主意,請大家退後幾步,將凳子拉一拉近,在梳妝檯前緊挨著三小姐坐下,輕聲說道∶『你老子養到你十九歲好吃好穿好嫁妝,送你出門,你如果有點良心,也要報答報答你老子。』
這一說很有效驗,三小姐頓時止住了哭聲,雖未開口而看著螺螄太太的
眼睛卻在發問∶要如何報答。
『你老子一生爭強好勝,尤其是現在這個當口,更加要咬緊牙關撐守。
不想。爺要爭氣,兒要撒屁「,你這樣子,把你老子的銳氣都哭掉了!『
『哪個說的?』三小姐胸一挺,一副不服氣的神情。
『 這才是,快拿熱毛巾來!』螺螄太太回頭吩咐。
『馬上來!』丫頭答得好響亮。
『三小姐!我有一扣上海滙豐銀行的存摺,一萬兩銀子,你私下藏起來,不到要緊時候不要用。』螺螄太太又說∶『我想也不會有啥要緊的時候,不過「人是英雄錢是膽」,有這扣摺子,你的膽就壯了。』說著,塞過來一個紙包,並又關照∶『圖章是一個金戒指的戒面,上面一個「羅」字。等等到了花轎裡,你頂好把戒指戴在手上。』
她說一句,三小姐點一點頭,心裡雖覺酸楚,但居然能忍住了眼淚。
胡家的喜事,到新郎倌、新娘子『三朝回門』,才算告一段落。但這三天之中,局勢又起了變化,而且激起了不小的風潮。
風潮起在首善之地的京城。十一月初六,上海的訊息傳到天津,天津再傳到北京,阜康福頓時被擠,白惟賢無以應付,只好上起排門,溜之大吉。
地痞起鬨,半夜裡開啟排門放搶,等巡城御史趕到,已經不成樣子了。
第二天一早來擠兌的人更多。順天府府尹只好會同巡城御史出安民佈告,因為京城的老牌錢莊,一共四家,都開在東四牌樓,字號是恆興、恆和、恆利、恆源,有名的所謂『四大恆』,向來信用卓著,這裡受了阜康福的影響,亦是擠滿了要兌現銀的客戶。『四大恆』如果一倒,市面不堪設想,所以地方官不能不出面維持,規定銀票一百兩以下照付,一百兩至一千兩暫付五十兩,一千兩以上暫付一百兩。
不過四大恆是勉強維持住了,資本規模較小的錢莊,一擠即倒,市面大受影響。同時,銀票跌價,錢價上漲,本來銀賤錢貴,有益於小民生計,但由於銀票跌價、物價波動,家無隔宿之糧的平民,未蒙其利,先受其害。這種情形驚動了朝廷,胡雪巖知道大事要不妙了。
其時古應春已經由上海專程趕到杭州,與胡雪巖來共患難。
他們相交三十年,但古應春為人極守分際,對於胡雪巖的事業,有的瞭解極深,有的便很隔膜,平時為了避嫌疑,不願多打聽,到此地步便顧不得嫌疑不嫌疑了。
『小爺叔,且不說紙包不住火,一張紙戳個洞都不可以,因為大家都要從這個洞中來看內幕,那個洞就會越扯越大。』他很吃力他說∶『小爺叔,我看你索性自己把這張紙掀開,先讓大家看個明白,事情反倒容易下手。』
『你是說,我應該倒下來清理?』
『莫非小爺叔沒有轉過這個念頭?』
『轉過。』胡雪巖的聲音有氣無力,『轉過不止一次,就是下不了決心。
因為牽連太多。『
『哪些牽連?』
『太多了。』胡雪巖略停一下說∶『譬如有些人當初看得起我,把錢存在我這裡,如今一倒下來,打折扣還人家,怎麼說得過去?』
『那麼,我倒請問小爺叔,你是不是有起死回生的把握?拖一拖能夠度過難關,存款可以不折不扣照付?』
胡雪巖無以為答。到極其難堪的僵硬空氣,快使得人要窒息了,他才開
口。
『市面太壞,洋人太厲害,我不曉得怎麼才能翻身?』他說∶『從前到處是機會,錢莊不賺典當賺,典當不賺絲上賺,還有借洋債,買軍火,八個罈子七個蓋,蓋來蓋去不會穿幫,現在八個罈子只有四個蓋,兩隻手再靈活也照顧不到,而況旁邊還有人盯在那裡,專挑你蓋不攏的罈子下手。難,難!』
『小爺叔,你現在至少還有四個蓋,蓋來蓋去,一失手,甚至於旁邊的人來搶你的蓋子,那時候┅┅』古應春迸足了勁說出一句話∶『那時候,你上吊都沒有人可憐你!』
這話說得胡雪巖毛骨驚然。越拖越壞,拖到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