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滾滾、轡鈴噹噹、威風凜凜,路人側目。一進了武林門,那專差將手一揚,都勒了馬,其中一個戴暗藍頂子的武官,走馬趨前,聽候吩咐。
『問問路!』
『喳!』那人滾鞍下馬,一手執韁,一手抓住一箇中年漢子問道∶『來、來,老兄,打聽一個地名,無寶街在哪裡?』
『啊!你說啥?』
原來那武官是曾國藩的小同鄉,湖南話中湘鄉話最難懂,加以武夫性急,說得很快,便越發不知他說些什麼了。
還好,那武官倒有自知之明,一字一句地答道∶『元寶街。』說著還雙手上捧,作手勢示意元寶。
『喔、喔、喔,你老人家是說元寶街!』那人姓卜,是錢塘縣『禮房』
的書辦,不作回答,卻反問∶『請問,你們是從哪裡來的?江寧?』
『不錯。』
『這樣說,到元寶街是去看胡大先生?』
『胡大先生?』那人一愣,旋即想到∶『不錯,不錯,胡大先生就是胡雪巖胡大人。』
卜書辦點頭,趨前一步,手指著低聲問道∶『馬上那位紅頂子的人,是什麼人?』
那武官有些不耐煩了,天下人走天下路,問路應是常事,知道而熱心的,詳細指點,知道而懶得回答的,說一聲『不清楚』,真的不知道而又熱心的,會表示歉意,請對方另行打聽,不知道而又懶得回答的,隻字不答,掉臂而去。象這樣問路而反為別人所問,類似盤查,卻還是第一次遇見。
卜書辦看那武官的臉色,急忙提出解釋∶『你老人家不要嫌我羅嗦,實在是馬上那位大人一品武官,我不敢怠慢,曉得了身分,好稟報本縣大老爺,有啥差遣,不會誤事。』
原來是這樣一番好意!那武官倒覺得過意不去,但卻不知如何回答——那專差本名高老三,投效湘軍時,招募委員替他改名『樂山』來諧音,『仁者樂山』而又行三,因而又送他一個別號叫『仁叔』。
這高樂山原隸劉松山帳下,左宗棠西征,曾國藩特撥劉松山一營隸屬於左,時人稱為『贈嫁』。劉松山在西征時,戰功彪炳,左宗棠大為得力。左曾不和,在才氣縱橫的左宗棠眼中,曾國藩無一事可使他佩服,唯獨對『贈嫁』劉松山,心悅誠服,感激不已。因為如此,左宗棠對劉松山,亦總是另眼看待。這高樂山原是劉松山的馬弁,為人誠樸,有一次左宗棠去視察,宿於劉營,劉松山派高樂山去伺候,徹夜巡更,至曉不眠,為左宗棠所賞識,跟劉松山要了去,置諸左右,每有『保案』,在『密保』中總有高樂山的名字,現在的職銜是『記名總兵加提督銜』,在『綠營』中已是『官居極品』,但實際的職司,仍是所謂『材官』,僅奔走之役,在左宗棠的部屬中,他的身份猶如宮中的『御前侍衛』。
但一品武官不過是個『高等馬弁』,這話說出去,貶損了高樂山的紅頂子,所以那藍頂子的武官含含糊糊地答說∶『是左大人特為派來看胡大先生的。』
『我就猜到,』卜書辦又拍手、又翹拇指,『一定是左大人派來的。好、好、好,元寶街遠得很,一南一北,等我來領路。你請等一等,等我去租匹馬來。』
武林門是杭州往北進出的要道,運河起點的拱宸橋就在武林門外,所以城門口有車有轎有騾馬,僱用租賃,均無不可。卜書辦租賃了一匹『菊花青』,洋洋得意地在前領路。
那匹『菊花青』是旗營中淘汰下來的老馬,馴順倒很馴順,但腳程極慢
——馬通靈性,為人僱乘太久,出發時知道負重任遠,一步懶似一步,因為走得越快越吃虧,及至回程,縱不說如渴驥奔泉,但遠非去路可比,昂首揚鬃,急於回槽。那匹菊花青,正是這樣一個馬中的『老油條』。
當書辦的,十之八九是『老油條』,這一下『老油條』遇著『老油條』,彼此得其所哉。卜書辦款款徐行,後隨五名武官,亦步亦趨,倒象是他的跟馬。杭州的文武官員,品級最高的是『將軍』,其次是巡撫,本身雖都是紅頂子,但出行的隨從,從無戴紅頂子的。
因此,卜書辦滿臉飛金,得意之狀,難描難畫,尤其是一路上遇著熟人,在馬上一會兒抱拳揚臂,一會兒彎腰點頭,同時一定要高聲加一句,『我帶他們去看胡大先生。』有幾次得意忘形,幾乎掉下馬來,急急扳住馬鞍上的『判官頭』,才能轉危為安。這樣醜態百出,惹得路人笑逐顏開,而高樂山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了。
快到元寶街時,卜書辦在轉角之時,向前揚一揚手,示意暫停,自己卻雙腿夾一夾馬腹,催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