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搖著手說∶『我明天看了製造局,後天就回江寧了。有好些事情跟你談談,不忙走。』胡雪巖原是門面話,既然左宗堂精神很好,願意留他相談,自是求之不得,答應一聲,坐了下來。
『陸防、海防爭了半天,臨到頭來,還是由我來辦,真是造化弄人。』說罷,左宗棠仰空大笑,聲震屋瓦。
這一笑只有胡雪巖明白,是笑李鴻章。原來同治十一年五月,俄國見新疆回亂,有機可乘,出兵伊犁;十三年三月,日本藉口琉球難民事件,派軍入侵臺灣,一時陸防、海防相繼告警,因而出現了陸防與海防孰重的爭論;相爭兩方的主角,正就是左宗棠與李鴻章。
左宗棠經營西北,李鴻章指揮北洋,各有所司,亦各有所持,朝遷認為茲事體大,命各省督撫,各抒所見。其時湖南巡撫王文韶,正好回杭州掃墓,胡雪巖便問他∶『贊成陸防,還是海防?』
王文韶反問一句∶『你看呢?』
『你當湖南巡撫,自然應該幫湖南人講話。』
『不錯。為政不得罪巨室。』王文韶說∶『我為這件事,一直躊躇不決,現在聽老兄一句話,算是定了主意。李大先生的交情,暫時要擱一擱了。』原來王文韶跟李鴻章的關係很深,為了在湖南做官順利,王文韶決定贊成陸防,復奏說道∶『江海兩防,亟宜籌備,然海疆之患,不能無因而至,其關鍵則在西陲軍務,俄人據我伊犁,強有久假不歸之勢,我師遲一日,則俄人進一日,事機之急,莫此為甚。』就因為這個奏摺,使得陸防論佔了上風。不久同治駕崩,爭端暫息。光緒元年,爭議復起,慈禧太后命親郡王、大學士、六部九卿,會議海防事宜。李鴻章上折請罷西征;左宗棠當然反對,最後是由於文祥的支援,派左宗棠以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顯然的,海防論又落了下風。
不過陸防之議,實際上是由伊犁事件而來,及至曾紀澤使俄,解決了中俄糾紛,陸防論就不再有人提起。到得左宗常西征收功,內召入軍機;不久又外放兩江,李鴻章舊事重提,這回大獲全勝,海防的計劃,朝廷完全同意,首先要辦的是三件事∶一是在營口設營,編練新工海軍;二是籌款續造『鋼面鐵甲』兵輪,招商局原應歸還的官款暫緩歸還,撥作購鐵甲船之用;三是南北洋各緊要海口修船塢、修炮臺,同時並舉。
哪知正在幹得如火如茶之時,李太夫人病歿漢口,李鴻章丁憂回籍,調兩廣總督張樹聲署理直督,籌設海防一事,便暫時攔下來了。
『海防,北洋可管,南洋又何嘗不可管;而且經費大部分出在兩江,南洋來管,更覺名正言順。我現在想先從船塢、炮臺這兩件事著手。已經派人去邀彭宮保了;我要趕回江寧,就因為他從長江上游巡閱下來,日內可到江寧,客臨主不在,未免失禮。』左宗棠一口氣說到這裡,突然叫一聲∶『雪巖!』『大人有什麼吩咐?』
『福克在不在上海?』『在。』胡雪巖答說∶『他本來要回國了,因為聽說大人巡視上海,特為遲一班輪船走。明天一定會來見大人。』『喔,他回德國以後,還來不來?』
『來,來。』
『那好。正好趁他回國之便,我們再商量商量,看有什麼新出的利器,託他採辦。』
胡雪巖正待回答,只見一名戈什哈掀簾而入,手裡持著一個卷夾,走到左宗棠面前,一言不發,只將卷夾打了開來,裡面張紙;左宗棠拿起來看完,隨手便遞了給胡雪巖。
接過來一看,是一份密電的譯文∶『申局探呈左爵相,(享密)沅帥督粵,即明發。』
署名是一個『雲』字,胡雪巖知道,是徐用儀發來的密電。
這『沅帥』當然是指號沅甫的曾國荃,胡雪巖笑道∶『兩廣是好地方。曾九帥這回不會象去年那樣,陝甘總督當不到半年,就因為太苦而一定要求去了。』左宗棠點點頭,沉吟了一會,抬起頭來,徐徐說道∶『叫曾老九到兩廣,可見張振仙是不會回任,要真除直督了。雪巖,我要乘此機會,大加整頓,南洋的歸南洋,北洋的歸北洋,把李少荃那隻看不見的「三隻手」消除出去。』『是。』胡雪巖心想李鴻章在南洋的勢力,已有根深柢固之勢,要清除不容易;但真的辦到了,將來另有一番局面,這件事值得出一番大氣力。
『明天我去看製造局,你最好跟我一起去,看看有什麼可以改良的地方。』
『是。我明天一早來伺候。』
辭出行轅,不過九點多鐘,十里洋場正是熱鬧的時候;上車時,古應春的車案悄悄說道∶『老爺,七小姐那裡的約會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