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用儀不作聲,意思當然是『你們要走太監的路子,另請高明』。胡雪巖體會得他的心境,便向古應春遞個眼色——暗示他不必再談李蓮英。
不過,寶均金還是要談的。古應春將胡雪巖準備送五萬銀子,而他認為其中應該留一萬銀子作開銷,問徐用儀有何意見?『送寶中堂不必那麼多,多了他反而會疑心,以為這筆借款中,又有多少好處。錢要花在刀口上,一文抵十文用,才算本事。』『那末,筱翁!』胡雪巖笑道∶『你倒說說看,要怎麼樣才算花在刀口上?』
『我亦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總之,如今既然左大人打算獨斷獨行了。寶中堂那裡,就不必送那麼重的禮。不然就變成「塞狗洞」了。』『「塞狗洞」的事,我做過很多。』胡雪巖說∶『既然筱翁不贊成,我們就來想它個禮輕意思重的辦法。』『這辦法不大好想。』古應春問道∶『是不是跟朱鐵口去談一談。』『沒有用。這方面的行情他不懂。』
三個人沉默了好一會,胡雪巖突然說道∶『筱翁,你倒談一談,寶中堂是怎麼樣一個人?』
『人是很念舊的——』
因為念舊重情,寶均金受了許多累。其中有件事,凡是浙江人無不知道;六、七年前轟動海內的楊乃武與小白菜一案,將因病暴斃的小白菜之夫葛品蓮,當作武大郎;而誣指小白菜謀殺新夫,又將楊乃武比作西門慶,教唆小白菜下毒的『滅門縣令』劉錫彤,就是寶均金的鄉榜同年。
『寶中堂倒沒有袒護劉錫彤;不過劉錫彤總以為寶中堂一向念舊,有此大軍機的靠山,做錯就做錯了,沒有什麼了不起。結果是害己害人,連累寶中堂也聽了好些閒話。』『這劉錫彤呢?』胡雪巖說∶『充軍在哪裡?』『老早死掉了。』徐用儀說∶『你想七十歲的人還要充軍,不要說關外冰天雪地吃不消;自己想想,對不起祖宗,對不起自己,哪裡還有,哪裡還有活下去的味道?』『是啊!做人總要有味道,活下去才有勁。』胡雪巖又問∶『他是哪裡人?』
『靠近滄州的鹽山。』
『家裡還有什麼人?』
『不大清楚。』徐用儀說∶『他有個兒子,本來也是牽涉在楊乃武那一案裡的,後來看看事情鬧大了,劉錫彤叫他回鹽山,哪知坐的是福星輪。』福星輪沉沒,是在中國海域中發生的第一件重大海難事件;所以徐用儀不說,也知道劉錫彤之子已經遭難。『哪裡有什麼一路福星?』古應春道∶『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劉錫彤居心可惡,才會遭禍。不過報應也太慘了。』『打聽,打聽。』胡雪巖說∶『齊錫彤總算在我們杭州做過父母官,子孫如果沒飯吃,應該做個好事。』徐用儀心想,胡雪巖哪裡是為劉錫彤做過餘杭縣知縣的香火之情;無非看在寶均金分上,做件小小的雪中送炭之事,希望見好於寶均金。不過他亦必須有這麼個冠冕堂皇的說法,才不落痕跡,否則就會為人所譏。人情世故畢竟是他識得透。這樣轉著念頭,不由得又想起一個人,『寶中堂有個弟弟叫寶森,』他問∶『胡大先生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此人怎麼樣?』
『此人去年讓言路上參一本。參的其實不是他,是寶中堂,參寶中堂袒護親族。不過,這一來倒楣的一定是寶森,如今境況很窘。』『呃,筱翁,你倒談談他倒楣的來龍去脈。』
原來寶均金之弟寶森,本是直隸的候補知縣,即沒有讀多少書,也談不到才具,而且理路不大清楚。靠他老兄的面子,總常有差使派他;有時州縣出缺,派他去署理,坐堂問案,笑話百出,上官看寶均金的分上,只有格外寬容。
後來曾國藩由兩江總督調直隸,他是講究吏治的,看寶森實在沒有用處,想照應他亦有力不從心之感。寶森幾次找寶均金,要他八行書給曾國藩討差使,寶均金怕碰釘子,不肯出信。到得真的纏不過了,寶均金說∶『你到四川去吧!』為他加捐,由候補縣變成候補道,又在吏部說了情,得以分發四川。
四川總督名叫吳棠,此人於慈禧太后未入宮以前,有援之於窮途末路的大恩。慈禧之父惠徵,官居安徽池太廣道,是守土有責的地方官;咸豐初年,洪楊起事,舟船東下,勢如破竹,惠徵望風而逃,降旨革職查辦,旋即一病而亡。欲語說∶『太太死了壓斷街,老爺死了沒有抬』,官場最勢利不過,何況惠徵是『犯官』的身分,加以外省的旗漢之別;遠較京裡來得分明,因此,慈禧以長女的身分,攜帶一妹兩弟,奉母盤靈回旗時,一路遭受白眼,那種境況,真可說是淒涼萬狀。
一天船泊江蘇淮安府桃源縣,忽然有人送來一份奠儀,而且頗為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