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班一共四個人;因為胡雪巖回家時曾經說過,這夜不再出門,所以那三個住在阜康錢莊的都已走了,只剩下阿福在家。
『不必!』胡雪巖擺一擺手,徑自出弄堂而去。
茫然閒步,意興闌珊;心裡要想些有趣的事,偏偏拋不開的是阿巧姐。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那些影子都在眼前;其美如鶯的吳枕軟語亦清清楚楚地響在耳際。突然間,胡雪巖有著濃重的悔意;掉頭就走,而且腳步極快。
到家只見石庫牆門已經關上了,叩了幾下銅環,來開門的仍是阿福;胡雪巖踏進門便上樓,一眼望去,心先涼了!『奶奶呢?』他指著漆黑的臥室;向從另一間屋裡迎出來的丫頭素香問說。
『奶奶出去了。』
『到哪裡?』
『沒有說。』
『什麼時候走的?』
『老爺一走,奶奶就說要出去。』素香答說∶『我問了一聲,奶奶罵我∶少管閒事。』
『那,怎麼走的呢?』胡雪巖問∶『為什麼沒有要你跟去?』『奶奶不要我跟去;說是等一息就回來。我說∶要不要僱頂轎子?她說,她自己到弄堂口會僱的。』胡雪巖大為失望,而且疑慮重重,原來想跟阿巧姐來說∶『一切照舊,毫無變動』;不管胡太太怎麼說,他決意維持這個外室。除非阿巧姐願意另外擇人而事,他是決不會變心的。這一番熱念,此刻全都沉入深淵。而且覺得阿巧姐的行蹤,深為可疑;素香是她貼身的丫頭,出門總是伴隨的,而竟撇下不帶,可知所去的這個地方,是素香去不得的,或者說,是她連素香都要瞞住的。
意會到此,心中泛起難以言宣的酸苦抑鬱;站在客堂中,久久無語。這使得素香有些害怕,怯怯地問道∶『老爺!是不是在家吃飯?我去關照廚房。』
『我不餓!』胡雪巖問∶『阿祥呢?』
『阿祥,出去了。』
『出去了!到哪裡?』
『要——,』素香吞吞吐吐地說∶『要問阿福。』
這神態亦頗為可疑,胡雪巖忍不住要發怒;但一轉念間冷靜了,『你叫阿福來!』他說。
等把阿福喊來一回,才知究竟,阿祥是在附近的一家小雜貨店『白相』。那家雜貨店老夫婦兩個,只有一個十七歲的女兒;胡雪巖也見過,生得象『無錫大阿福』,圓圓胖胖的一張臉,笑口常開。阿祥情有所鍾,只等胡雪巖一出門,便到那家雜貨店去盤桓;是他家不支薪工飯食的夥計兼跑街。『老爺要喊他,我去把他叫回來。』
『不必!』胡雪巖聽得這段『新聞』;心裡舒服了些,索性丟下阿巧姐來管阿祥的閒事,『照這樣說,蠻有意思了!那家的女兒,叫啥名字?』『跟——,』阿福很吃力地說∶『跟奶奶的小名一樣。』
原來也叫阿巧,『那倒真是巧了!』胡雪巖興味盎然地笑著。
『我跟阿祥說,你叫人家的時候,不要直呼直令地叫人家的名字;那樣子犯了奶奶的諱。做下人的不好這樣子沒規矩。』這是知書識禮的人才會有的見解,不想出現在兩條爛泥腿的轎班身上,胡雪巖既驚異又高興;但口中問的還是阿祥。『他不叫人家小名叫啥?』胡雪巖問∶『莫非叫姐姐、妹妹?那不是太麻肉了。』『是啊!那也太肉麻。阿祥告訴我說,他跟人家根本彼此都不叫名字,兩個人都是「喂」呀「喂」的。在她父母面前提起來,阿祥是說「你們家大小姐」。』『這倒妙!』胡雪巖心想男女之間,彼此都用『喂』字稱呼,辨聲知人,就決不是泛泛的情分了;只不知道∶『她父母對阿祥怎麼樣?』
『她家父母對阿祥蠻中意的。』
『怎麼叫蠻中意?』胡雪巖問∶『莫非當他「毛腳女婿」看待?』
『也差不多有那麼點意思。』
『既然如此,你們應該出來管管閒事,吃他一杯喜酒啊!』『阿祥是老爺買來的,凡事要聽老爺作主;我們怎麼敢管這樁閒事,再說,這樁閒事也管不了。』『怎麼呢?』
『辦喜事要——。』
胡雪巖會意,點點頭說∶『我知道了。你把阿祥替我去叫回來。』
用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阿祥被找了回來。臉上訕訕地,有些不大好意思;顯然的,他在路上就已聽阿福說過,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你今年十幾?』
『十七。』
『十七!』胡雪巖略有些躊躇似的,『是早了些。』他停了一下又問∶『「他們家大小姐」幾歲?』
這句對阿巧的稱呼,是學著阿祥說的;自是玩笑,